一,日记、家人
“二零零八年,十月XX号。
“星期天,天气晴朗,气温舒适。——见鬼,明明是大热天!
“风扇已坏,昨夜热了一晚,睡得十分不适!
“一早起身,看着地板上的榻榻米,椅子,书桌……如果不算上睡觉要盖的被褥,大概就这么多东西了。房间的布置简单得可怜。算了,这样也好,我懒得天天收拾打扫。只要有个安静的地方可以睡觉,看看书,写点东西,在哪里都一样的。
“只是无聊的时候,我又总会思念起已经一个月不见的家人。父亲,母亲,还有暴躁的姐姐都还好吧。到了这里以后,每个星期通一次电话,对家里的情况也安心下来了。
“不知他们会不会一直担心我呢,就这一点——我总不能释怀。虽然和啰嗦的父亲强调了好几百次,身体很健康,住宿环境也不错,自己也在独立了,但电话筒那边永远声如洪钟:‘儿子啊,出去生活就要像个男人啊!不要以为还是高中生就娇柔起来,当年你老爸我也是高中生的时候,都已经当老大了……’
“如果不解释清楚,别人要认为父亲是黑社会的吧?和黑社会确实有过一点瓜葛的,小学的时候家里挤进一群黑西装大汉,以为政府派人拆屋子,吓到坐在马桶上的还小的我动弹不得,不想带头的却彬彬有礼邀请父亲当他们的武术教练……后来从母亲那里才知道父亲是空手道九段,厉害着呢,不过我没看到用处,反是他这身功夫给家里带来不少的麻烦,此是后话了。那次拒绝以后,他和黑社会就没了关系。老大之类的——其实是自从他的两个个弟弟出生后,他就一直做了40年的真正的大哥。
“我争不过不经大脑思考的父亲,常常由他一边喷口水去。我把话筒放远,待到那边终于安静,然后母亲的声音悠然传来时,再拿起话筒。实在是聪明的绝技吧!
“说到母亲,她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温柔大方的,聪慧敏捷的,人见人爱的,和一根筋的父亲莫如说刚好相反。母亲很疼爱我,也疼爱姐姐,但综合各点,倾注在我身上的关心明显要比姐姐多,因了母亲的疼爱,我自小觉得只有母亲是真正的女人。
“姐姐好在从来不会介意这样的事情,她整个就是父亲的翻版,直线型的而且不修边幅的男生性格把姐姐可爱娇俏的脸掩盖了,我自然不止一次劝她贤淑一点,这样更能招男生喜欢,她却常以手刀作为回答,还说‘你才要更有男人气概,别总是妈妈前妈妈后的,这样更能招女生喜欢。’
“去去!我要变成什么样的男人,自有打算,小女人别在一边嚷嚷!招女生喜欢?我当然不会自找麻烦的。
“可是我要变成什么样的男人呢——每次和姐姐吵嘴都说早有计划,惭愧得很啊,我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变。起码要先独立吧?结果父亲一口赞成,感动得鼻水直流,姐姐和他是一党的,自不必说,惟有母亲爱惜地看着我,最后饱含泪珠地答应了把我送来了婆婆住的小城镇念高中。当然是住在婆婆家里了。
“我想我是继承了母亲的温柔性格,却又自己生长出冷淡和热心的两个极端面。这样下去,在没变得有男人气概以前,可能要变成精神分裂了吧?
“怎么变呢——要是如此容易得到答案,这也不会成为困扰我十五年的问题了,今天还是没想出有意义的构思,算了,就写到这里好了。”
——满足地合上日记本,阿佑站起身,靠在书桌前举直两手伸开懒腰,“人生最舒服的时候啊!”
小小一阵微风像小偷似的从一个半大的榻榻米的窗户溜了进来,在空荡的房间里找不到藏匿之处,被阿佑抓个正着。这种热得连空气也能蒸发掉的天气里竟然有风,阿佑心想上天也许看在他昨晚流了一桶的汗而赏赐给他的,“唔唔,你也长人性了”。
书桌左边是窗户。阿佑扭过头,目光落在柏油路对面树顶上的乌鸦身上,异样的感觉快速地涌上心口,正奇怪着,视线竟然和乌鸦对上了。大概不希望和无聊的人在一起,乌鸦扑打几下黑翅膀,嗖嗖地飞到天际。
阿佑眼睛失了焦点,可是不安的预感还在身体里,压抑得不行,被逼得天上地下,到处乱看,这样不经意的乱看才让他发现了小镇的景色——也许,来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吧——窗户外面的天空把满满的蓝色倾泻下来,洒落在行走的路人身上,但是却不见得带有半点惬意,只教人觉得眩目头晕。延向小镇北面的柏油路直直躺着,气喘吁吁的样子,像在苦苦等待甘霖的大降。路两边的大树们顶着阳光,伸展开繁茂的枝叶,笑吟吟似的为过路的人撑起天然大伞。
“不错的景色啊——这个小镇的夏天,即使人类都消失了,剩下的天空,柏油路,还有大树们都会一直守候着,永远不会寂寞的吧。”
那个时候,阿佑还见到了认识的同学,在离婆婆家后院子不远的柏油路上,正对阿佑房间的窗户呢。反正是百无聊赖的周末,看一下漂亮的女生打发时间也好。阿佑索性盘脚坐到窗边,下巴撑在叠着左手的右手背上,欣欣然从二楼的高处望向路过的同班女生们。
二,车祸
小葵骑着粉红色的脚踏车,眼睛很费力眯着才看清楚树枝上的小麻雀。小家伙们背着叶影,一点不忌惮阳光,吱吱喳喳叫个不停。这天下,恐怕找不到比它们更开心的鸟了。
“果然,这样的天气就要去郊游的!”小葵回过眼向身后的两个同是骑了车的女生叫了一声,催促的意味十足。
“我可没看到这么热的天气有什么好的,我都流一车子汗了!”
“别这样嘛,阿瑛——你看你看,右边那个小麻雀长得圆圆鼓鼓的,有点玖瑠子的感觉呢……唔,确实好像……”
“小葵你说什么?——你敢再说,看我不把你捏哭出来——”
“人家说着玩的嘛……其实玖瑠子最可爱了!”
“口气换得真快啊。”
“可不是,都不知哪句是真的。”
“阿瑛也帮忙欺负我……呜呜……”
“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吃掉吧——”
“……玖瑠子真的最可爱了呀——像圆圆的小麻雀一样。”
“……”
“你这家伙,非得吃点苦才知道痛吧!”
“哇,冲过来啦——我才不会慢吞吞被你追上来噢!”
“你们别骑得太快啊,真是的。”
“玖瑠子你这么慢,恐怕要在下辈子才追得上我了!”
“还口出狂言……”
“喂!——前面有个路口的——”
“阿瑛你刚才说什么?”
“喂,小葵,不行……啦,败……给你……了——!”
“是吧是吧!”
“小葵!!”
“小葵!!!”
“前面有车……”
“车?什么车?”小葵这时转回身子,看见右边一团白色铺盖而来。
“小葵!!——”
三人原先的快乐在阿瑛的喊声里被震得粉碎。
瞬间即逝的几个画面,只看到白色的小车和粉红的脚踏车撞在一起,小葵的身体离了地面,在空中翻转后,摔在地上。
如同原本就凝固的空气,旁观的几个人没有丝毫的喘息。闷热的天气还阴了脸,故意酝酿了这个插曲——橡皮与路面撕扯发出了刺耳的长鸣,闷雷般击碎了玖瑠子和阿瑛,趴在二楼窗台上的阿佑也算上。
插曲过后,小葵仰面躺在十字路口中间,殷红的血一片片扩张蔓延。玖瑠子和阿瑛想起了要叫救护车,声嘶力竭地,恐惧和悲伤涌遍全身,大概连哭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阿佑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地就从二楼的房间跑到了玖瑠子和阿瑛面前,大喘着粗气,“我打电话……叫了车!”
“啊呀——你是——那个叫做什么佑的!” 圆圆的玖瑠子好像恢复了正常意识,认得了前些天新来的同班同学,迫于情势紧乱,到底想不出叫什么名字,只好用“阿佑君”来称呼,但不像叫“阿瑛”的那种亲密。阿什么的,除了亲密的人相互之间叫着,另外把一个人不当一回事或者看不起也管叫做阿什么的。“阿佑君,真的叫车了吧?”
“叫了,在家里就叫了。”阿佑指着婆婆家的两层高的房子说。
“有劳了!”
“玖瑠子,快过来看看!”阿瑛早在受伤的小葵身边察看情况,朝这边叫一声,顺带向阿佑打个照眼,算是打了招呼。
阿佑点头回礼,和玖瑠子一并走过去。他不是她们的亲密一员,情面上自然不好意思像另外两个女生一样贴着脸观察受伤倒地的小葵。站着看小葵的脸,阿佑想起了母亲,样子自是不同的,可是也可以用那个形容母亲的词来形容小葵——相当的美丽。除此以外,阿佑心里又补上一句“怎么说也是小女人。母亲好得多了。”
“救护车在那里了。”阿佑高兴地叫她们看身后百米开外的闪灯。
三人给救护车让开位置。两白衣青年拿了担架小心把小葵安放在车里的临时医疗床上;白衣护士左擦右擦,把小葵右手上流血的伤口紧急包好,插进输液针,往鼻子和嘴巴的地方粘上氧气罩,算是大致处理完毕;开车的南瓜脸大叔带超重磁性的声音问道:“可以走了没?”
玖瑠子坐上救护车里面的长凳,在车子将走之际,热切看着阿佑,“你不去吗?”
阿佑刚显出“可以吗?”的表情,就被坐在旁边的阿瑛一把狠抓,拽到车上,关门,十分迅速。“什么状况了,还婆婆妈妈的,你看小葵都……”
阿佑一边听,一边思忖着自己怎么地就从二楼的房间来到这个救护车里面。车子“BEEBU,BEEBU”地,开往小镇中心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