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目光相遇了

作者:苏帕千载 更新时间:2008/11/28 14:30:37 字数:0

“阿佑君,如果不是你,如果车子再迟一点,如果今天不听小葵的话跑出来……”玖瑠子还有一大堆的如果没说,又开始泣缀。

阿佑坐她边上,见状,不知所措,心想:从前要是母亲哭了的话,罪魁祸首的父亲定会推自己一把:“去吧阿佑,学会让女人由哭到笑才是男人最高的境界啊!”

可是眼前的女生既非母亲,也不熟悉,阿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酝酿许久才说:

“哭……不好的,眼睛……会变肥。”

“肥?!”

“肥”字震撼了玖瑠子,她果然不哭了,却抬起脸来紧张地盯着阿佑。

阿佑更窘,知道说了错话,忙解释:“肥……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想这话刚掉出口,马上又觉得不对劲,那边玖瑠子的脸凑得更密。不用觉得了,事实已经摊开——正是说多错多,罪孽深重!既然是咎由自取,索性缄默不语,任由对方狂盯猛扫,权为赎罪也好。

然而空城计毕竟不能解决长远危难,况且当前就已是如坐针毡了。必须马上缓和气氛!阿佑想从阿瑛身上寻到突破口,斜眼瞟一瞟她,发现她从一上车就只在留意小葵的状况,这边就算天崩地裂也惊动不了她。

再四下环顾,众人各有各忙,找不到岔开话题的对象,阿佑只全心全意祈求车子快到医院。

车厢里的十分钟仿如半个世纪那么长久,阿佑怀着老了五十年的心情,终于和救护车一同到达小镇中心医院。为迎接解放的时刻,他握紧拳头,打算由自己亲手推开后车门,放飞受尽苦难的心灵。

“躲开!小子,没看见病人伤得很重吗,挡着我开不了门了。再迟一点你知道要发什么事吗,让你躲开怎么还在这里,你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如看一下病人,看到那痛苦的表情没有——诶,好像睡得也挺舒服的——去!躲开,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叫你躲开还不躲开,我找你家人去……”

阿佑回头,看到了像金鱼一样圆嘴以相当快的频率一张一翕着,里面口水横流,单从脸孔判断也不能确定是男是女,正如看到一条金鱼,专家以外的人很难分辨出是雄是雌。

无端被喷了一头飞沫,阿佑原本就没有迎战的意思,只是奇怪这个金鱼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车里的,有可能一直坐在前面的副驾驶位上吧。他不情愿地挪开身位,金鱼嘴得意地把两个鼻孔升起,朝天哼哼两声,表示胜利的号角。

阿佑还想第一个跳下车,不料那后车门刚打开,“霍霍霍霍霍霍——”涌进一群白衣人,风驰电掣地把昏迷的小葵抬起来,推向了紧急手术室……动作太快,没看清,在此不做详细描述。阿佑阿瑛和玖瑠子三人生平第一次看见风的形态——白色的,一群的。讶异之余,则完全插不上话,惟袖手观望。

结果阿佑是最后一个下车的,虽然所有的打算都没实现,但重获自由的他,下车后仍充满快乐,扭完脖子,扭手指,扭完手指还想来两个高抬腿,不小心被阿瑛狠狠扫一眼,只好作罢。

趁着还站在医院大门前面,他由下往上打量一下中心医院——气派啊!下面有五个足球场大的植物园区和四个足球场大的主体建筑区,上至80层楼高,银色和绿色铺满外墙,整一个活像森林里钻出来的钢石巨人,相当地鹤立鸡群。

恐怕这小镇上建筑物超过三层的只有这中心医院了吧,80步对3步,则何如?——这3步就可以忽略不计了也。

而且医院顶端之处,果然有婆婆提起的比东京塔还要气派的避雷针!

“看那根针啊!”

可惜他的惊人发现无人问津,身边的阿瑛,早已静静跟着白衣护士走远了。玖瑠子不知何时又在另一边热切地看着自己:“你不去么?”

“去吧。”

到了手术室外面走廊上,阿佑焦虑地等了一两会,发现一位在暗处擦地板的清洁阿姨,一直只擦一个以30CM为半径的圆圈。

偷工减料!

阿佑正义感如喷井一样射出,决心要和清洁阿姨讲明道理——反正干等也只有焦虑,找点事做做消去紧张也为上策——来到阿姨跟前,严词说道:

“不可以只擦这里吧,明明是偷——”

“那——要擦哪里呢?”阿姨抬起头,眸子里装满了出乎意料的无辜。

“擦哪里?当然是脏的地方,这里已经干净了,不用再擦这里啦。擦——那些地方!”

“可是那边看起来很脏……”

“诶!?你还委屈么?”

“那里很脏嘛……”她的眼泪真像珠子一样滑下。

“你——”阿佑抵挡不住女性的眼泪,被阿姨的突发状况打乱阵脚,不自觉神志迷乱,嘴皮发软,准备好的严厉的措辞,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终于词穷言尽了,温和着说:

“那——就擦这里吧。”

一般人岂会捉摸那阴晴圆缺!——阿姨瞬时现出一个非常灿烂的大笑脸。

“还真像小女孩啊……可是为什么只擦这里?”

“擦干净的地方才不会弄脏手喔!”笑得更灿烂的阿姨无形中把阿佑一掌打下了地狱。

“怪人!”两个字卡在喉咙,艰难地将气息调顺,阿佑一句“不管了!”决定舍她而去。

一转身,玖瑠子竟然又站在前方热切地看着他,目光里还夹了关心,头歪着问:“阿佑君,你刚才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我自言自语?”回过头指向清洁阿姨的方位,却了无痕迹了。

“——怪事。”

“在说奇怪的东西么?”玖瑠子的头从左边歪到右边。

“嗯,你的头很奇怪。”原想这么说的阿佑吸取了经验,这次没乱说话,只是点点头:“想起一些奇怪的事了。”

“是么?”玖瑠子的头竟然直了,“小葵也总是这样说过的——”

“葵,是她的名字?”阿佑指着手术室的门。

“是啊。她爸爸在小镇北面那片郊外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葵花园喔,所以她一出生就有了这个名字,而且——”

那边不发一言的阿瑛突然劈雷似的咳两下,声音震耳欲聋,把玖瑠子吓得哆嗦。

在阿瑛制约下,玖瑠子不能和她的阿佑君继续说话,心里又担心好朋友小葵的生命安危,被逼疯的她惟有一头扑向墙壁祈祷:“神啊哟神啊哟神啊哟……”而且相当不厌其烦,滔滔不绝——莫如说是尼姑念经。

阿瑛打了刚才的两个雷后,继续保持绝对静止状态,端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条排凳上,发光的眼睛紧盯前方,气势煞人,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和服装店前的塑胶模特十分相似。

阿佑心想:那个擦地的不会是幽灵吧?先不说她,世界也真是奇妙呢,性格差这么远的两个人竟然是要好的朋友。——唉,困扰人生的不解之惑又浓重地抹上两笔了啊。

“喂。”

“咦?”

“你,很担心吗?”

“我?”阿佑看向难得说话的塑胶少女,她竟然头也不转过来,甚是不礼貌的家伙!

“你很担心吧?走来走去的,烦死。”

“嗯——事实上,同班的同学受伤进了手术室,是要担心的啊。”

“哦。原来——”阿瑛拖着后面的“这样”两字一会,觉得没必要,又不说了。

“诶?”

“没事了。”阿瑛淡淡问完两句,淡淡地闭上眼。

其实,如果不按阿佑的母亲相似原则来判定女生的容貌,阿瑛也可谓姿色出众:两条秀眉微微向外上扬,与下边的小圆脸呼应得恰如其分,挺而不甚直的小鼻梁在滑润的红唇上更显傲气,配上发光的大眼睛简直就是上等的珍品。

然而在阿佑这方面,目睹着这个死火山美女的举手投足,他内心却感慨:

“莫名奇妙!”

约莫过了五分钟,“叮!——”手术室门楣上的红灯变绿了。主刀医生在护士搀扶下颤抖着现身。不知傻了没有,一边说:“神奇啊神奇……”,一边汗流满面,还带着肌肉紧绷的僵笑。

看到该医生异常,外面守候多时的阿瑛直接抓住护士问:

“手术顺利吗!?”

“嗯——直到刚才还顺利的。”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怎样了,快说啊!”阿瑛似乎要步上主刀医生的后尘,护士害怕和她对视,反而看着温顺的阿佑说:

“后面她的心跳一下子变正常了,呼吸也舒畅了,总之——”

阿佑却无暇理会护士,张着嘴,面对阿瑛说:

“你瞪着我干嘛啊?”

喧嚣的战场把一边的玖瑠子冷落了,她不甘心,奋然抓住阿瑛手臂晃来晃去:

“阿瑛你放松呀!阿瑛你放松呀!”

护士看着这三人的拉扯,竟然不自觉窃笑起来,笑声又被阿瑛听见。塑胶美女放弃阿佑这边的战场,枪口转向护士:

“总之怎么了?!”

“总之就和正常人一样了,如果没有手臂上的外伤口,一点儿也不像被车撞过的。”

护士仍在看着阿佑,“那么,如果没别的问题,等会你们可以到10楼的病人休养区看望病人,我们打算安排她到1012XX号房,留院观察一会,没别的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再见。”

“再见!有劳你们了……”玖瑠子的不甘心持续到现在,不让阿佑回答,自己抢先说了。

“走!”阿瑛走路带风似的从另外两人眼前飘过。玖瑠子的头又扭向阿佑,热切地看着他。

“你——别老是逼我!”可是想的和说的不一样,阿佑开口就变成:“我要回家了,既然没什么事。”

“可是多亏了你打电话才什么的,小葵一定想亲自感谢你的呢。去么?”

“算了,学校见面时再谢也一样。走了。”

小葵的眼睛剔透得像波光粼粼的湖面,繁密的长睫毛是围着湖边的杨柳树上垂下的细柳条,幽美而深邃。

自从转进1012XX号房,她就一直醒着,一个人寂寂地坐在病床上,没趣地摸摸窗帘,挪挪花瓶,吹吹额前的流海。

“这里可以看到好远的地方嘛——”

俯看着窗外又低又远的小镇风景时,她却不小心把窗帘弄出了毛病——上面的轮子动不了。用力一扯,轮子又动了,一动,她又开始扯,最后窗帘怕了她,灰溜溜地滑到床尾那边。

“咦,你还会自己动?!”她爬起身子,跪在床尾,向外探出半身,伸直左手,五指抓来抓去,仍碰不到蜷缩成一条的窗帘。

她正要下床,听得门外响起玖瑠子的声音——“阿瑛……等等我……”

“阿瑛!”小葵放过窗帘,激动地关注着房门的动静,“咚咚咚”的敲门声一响,她就兴奋地叫起来:“进来!”

“小葵……”阿瑛也很激动。

“阿瑛……”

“小葵……”

“阿瑛,叫你等我,还故意这么快……呼哈……呼……”

玖瑠子随后也到,看见小葵跪在床尾,姿势怪异,以为好了体魄又傻了脑袋,竭力忍住不喘气,眼泪却哗哗落下来,“小葵!——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让你们担心了呢……玖瑠子——”

“怎么了,哪里觉得痛么?”

“玖瑠子,你就是因为动作慢才会变圆的喔。”

玖瑠子愕然,僵成化石状——小葵能说出这种话,证明她身体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已经没有问题了。可是被她这么说,胸中又燃起一团火,而且瞬间由化石进化成麻雀,鼓涨嘴:“说——什——么!”

“说你可爱!嘿嘿嘿……”小葵右手食指轻轻捂着嘴唇哧哧地笑。

“太晚啦,我捏——”

“哇……好痒啊,好痒啊……”

阿瑛见到这两人一如往常的斗嘴,也放心了,“吓”一声叫停玖瑠子,靠到了床边,看着小葵说:“真的不觉得痛了?——像那个护士说的。”

小葵不知道什么护士说了哪些东西,月眉轻轻蹙起,大大的眼珠子溜溜地瞄着阿瑛说:“护士说了什么?”

玖瑠子抢答:“你一下子就变好了,正常得不像受过伤呢。”

“又是这样么……”小葵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到,如果不是阿瑛知道底细,旁人只觉得她在自言自语罢了。

玖瑠子就是其中的一个“旁人”,这个“旁人”还很特殊,对于奇怪的事,总是歪着头问:“小葵你刚才在说话么?”

“嗯。想起小时候奇怪的事了。”

“哦?奇怪的事?”

阿瑛对小葵使眼色,让她别说了。

小葵的欲言又止更引起玖瑠子的好奇,后者的头从右边歪向左边:“奇怪的——怪事——哦!刚才阿佑君也说到了怪事喔。”

玖瑠子的好奇却不是纵向深入发展,而是横向转到同类事物去了。所以如果阿佑父亲是直线型性格,那么玖瑠子就是垂直于这直线的横线型性格,让这两人相遇的话,说不定有火花——跑题了,打断。

“阿佑君是谁?”

“那个比我们开学晚来一个月的转校生。”阿瑛用了最事不关己的语气,描述着火星上的岩石一样。玖瑠子替阿佑感到不服,马上补一句:“就是他及时打电话叫了救护车送你来医院哦,是个很好的人呢……”

小葵这时才记起昏迷时脑海里掠过的几帧画面,画面里站在高处的陌生人背着阳光面向自己,看不清样子,只有一双眼睛真真实实地印刻在自己记忆里,然后他的昏暗朦胧的身影全与黑暗融在一起了。

“小葵!发呆了吧!”玖瑠子见小葵不说话,知道她的坏习惯又发作了。

“没有啊。那他来了没?”

“和我们一起来了,听说你没事又走了。真是可惜呢,是不是很想见见他呢?”

小葵不置可否,脸上沁出苦笑,人偶一样怔怔地坐着。阿瑛拍她的肩,劝她还是多躺一会比较好,不然怕是会变困,一困又要乱想东西的。

应声“好”,小葵躺回床闭上眼,那双真实得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眼睛便如黑色的鸟影从窗前逼来……

阿佑婆婆家靠近郊外,离小镇中心有点远,车程十分钟,走路要三十分钟。先前离家太急,他不带分文,叫出租车肯定不行,前面又是漫漫长路,反正不急,步行回去可权作散步,也好细细察看十年不见的小镇到底变得怎样了。

首先是中心医院!

其实关于中心医院,据镇上老人们的传言说是:长久以前,十年左右吧,那时出资建院的竟然只有一个人。好家伙!出手实在不凡!此举不止让小镇轰动不已,近邻的城镇也相传得盛极一时,于是也出现了许多想寻找出资人足迹的陌生人,但出资人的脸面似乎没人敢夸口说见过的,只有某君宣称在奠基仪式上拍到其一张背影照片。可是单从一张背影照片也看不出端倪。在这以后,出资人像遁了形,再也不闻其风声。小镇里的日子过得倒平安,一直至今,传言的多数老人相继去世,极少人再提起这传奇故事来。

可是阿佑的出现,正好勾起他婆婆对往事的追忆。

婆婆又因许久没人做聊伴,嘴巴尘封得发痒。“小佑你终于来了啊!”从给阿佑接风的第一句话起,婆婆就天天找准时间,逮到阿佑放学回到家的时机,马上撒开飞沫包围网,莫说这等传奇故事,就连谷子街街口那个卖豆腐的大婶家里抓了五只幼鼠也告知他。

不过阿佑不觉得讨厌,他喜欢听婆婆说话,不着边际也好,莫名奇妙也好,他从来都是笑眯眯看着婆婆霍霍有声的比划。直待婆婆标致性的噗哧一笑,发言即告结束。婆婆先前说的东西,也基本忘记。

阿佑为什么对婆婆这么亲赖呢?相当部分原因在于小时候他就是被婆婆带大的。他父亲和他母亲早年日子过得穷困,在他出生那年,父亲和母亲壮志雄心,决定要出去闯出一片天下,又不方便带上两个孩子,携了三岁的姐姐就走了。

襁褓里的阿佑两只眼睛大大地眨巴眨巴着,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镇定态度令婆婆在内的全家人很是感动。他母亲挥泪告别时还着重强调:“可怜的小佑啊,一定要好好和婆婆相处啊!妈妈一定会回来接你们的,一定会对你最好的……”

既然这样,那他母亲为什么不留下来?

“行啦,老婆,他已经是个男人了,到了锻炼的时候啦!反正会定时回来看望的,走!走!”——那根筋如是说完就推着他母亲坐上去往大城市的特快列车。

五年了,妈妈终于回到小镇正式接他们走,婆婆却坚持不愿意走,说生是小镇人,死为小镇鬼。妈妈无奈只带了小佑去大城市和忙碌的父亲他们会合,过后一直生活在城市里。

因缘巧合,这次又以独立的理由,阿佑回到阔别十年的出生地——向阳小镇。

十年间,他没有回来过;十年后,他重新踏上小镇土地的一刻,觉得小镇变化了许多,最显眼的自然是中心医院,由十年前的一大片葵花园变成现在的八十层高的银色巨人,然后街道变多了,商店变多了,人变多了,奇怪的东西也多了。他只消一两眼,全是繁乱的摆放,看得心烦,小时留存至今的对小镇的依恋也烟消云散。

冷了心随婆婆在旧屋——现在已将房产权全部移给了婆婆——安顿完,他就到向阳中学报到,注册好学籍,被分到高中一年A班。那时自我介绍只说“我叫阿佑”就完事了,姓氏也忘了说,大家从这一开始就觉得他性格古怪。他听了一个月的课,恍恍惚惚的,在听见与听不见之间发呆,总是一个人在想十年前的小镇和那片消失掉的葵花园。

一个月来,也有一些同学想接近他,可是每每走近他的座位都感到莫名的压抑,像遇上刺猬一样,皱着眉就走开了;他也不主动和别人说话,觉得人生在世,不必处处迎合别人,有时内心明明不想说话,却要硬装作一脸高兴地和别人点头哈腰,这样的活着多累!

如此这般,他来了一个月,和来了一天无异……

阿佑想着旧事,再对比眼前小镇的一切,越发觉得现在的小镇不堪入目,壅塞感充斥胸口,就跑了起来,朝着婆婆的家而去。

……晚上七点多,他回到了。

“婆婆,我回来啦!”气喘吁吁地开了大门,他往屋里大叫一声。

“小佑欢迎回来!小佑,今天遇着车祸的同学怎样了?”

“很健康呢。” 阿佑脱了鞋,推开木格拉门,入到客厅坐在婆婆对面。

“不是流了这么多血么?还昏过去了呢!”婆婆两手臂成环,表示血流了如此一大片。

“嗯。可是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受了重伤然后就好了……好像以前……”婆婆惯性地一想起不大记得的往事就紧了紧额上的皱纹。

“婆婆?”

“确实有过类似印象的,想不起来了呢……算啦算啦,小佑你饿了吗?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苹果味蛋糕哦。”

“真的?婆婆果然是最好的!”

……

吃着婆婆从冰箱里端出的苹果味蛋糕,听着婆婆闲聊邻居们的事情,阿佑的郁闷像烟圈一样上升,扩散掉了。

翌日,阿佑一身倦意从被褥上坐起来,“还是这么热……”

不只是热,这天是星期一,要上课了,意识到这点,更加重阿佑的厌恶感。他习惯醒了以后看一下房间里的摆设:还是没改变啊……这样无聊的生活。抱怨着收起被褥,准备完上课用的东西,“咚咚咚”下楼了。

“婆婆我出门了。”无精打采地朝院子里正在浇花的婆婆叫一声,他就已经关好了门,出到街上。

“小佑,不吃过早点再过去吗?”院子那边隐约听见婆婆的声音。

“太热啦,喝点牛奶就可以了。”阿佑已经走到听不见婆婆声音的地方——不知婆婆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呢。一想到婆婆他就不自觉嘴角微扬,“婆婆真是有活力啊……”

仰起面长长地,长长地吸上一口早上的空气,冰水冲刷全身的感觉使得血液精神了,就连肌肉也充满快乐和自由。看那天空碧波荡漾般地浮着,调皮的朵云挡住早上的阳光,世界变得柔和温顺,像水一样流淌在血液里。

人在这种时候,在这个空间,和活在水里的鱼是一样的。

鱼儿们以为水底一片坦荡安然时,永远不知道水面近处埋伏了多少银铮铮的夺命之钩。明知道是诱饵,那些胆小的但也是明智的跑掉了,自负的家伙也许会拍着胸口说就是吃了也不见得会勾着我吧,于是信心满满踏进一步后,果然被银钩死死钉着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了,这才发现已经被拉上岸边,不得不永别了温馨美好的水底世界……人类在这种时候,在这个空间,大概也是如此的罢,总有不知好歹的恃势嚣张的家伙去触犯那些规条,不只是法律上的东西,也有道德上或者原则上的制约的规条,后果自然和不可一世的鱼儿们一样了。

小镇的早上人烟稀疏,路两边各家院落里种的植物都把枝叶有意无意地伸过围墙,探到外边路上。

阿佑走了一截子路,发现伸到外面的植物们多是以丹桂树和棕榈树为主,叶片深绿,有一种夏日的馨香。他正嗅着树香,视线不经意落在前面某家院子的门上。那门开着,往里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种了许多茶树,想必在那茶树底下一定颇为清幽爽快。

影影绰绰听见有人脚在里面走出来了。阿佑来不及转身,和里面出来的人正好对视上。

“哟,你是昨天那个叫阿瑛的。”既然躲不过,倒不如镇定地打招呼才不会显得自己做贼心虚——去!去!谁心虚了……

“哦。你啊。”阿瑛没有等他的意思,直接就向着学校迈开脚步。

阿佑心想:好心先和你打招呼,一点礼貌的回答也没有!却也闷闷地跟在后面,“她出院了么?”

听到他这么问,阿瑛才慢下来,待他赶上,又定定看着他,半晌才说:“你,很担心她吧?”

阿佑又想:这小女人真奇怪!怎么一沾上那个叫葵的事都用审判质问一样的语气!早上难得的好心情从遇见眼前这个女生开始就一路直下,到如今终于有所生气了:

“我问候受伤的同学也有问题?”

“你怎么生气了?真是难得一见,还以为你不吃人间烟火……”

“咦?”阿佑听得有点讽刺的味道。

“她出院了。今天也去学校。”阿瑛以此算是回答完他所有的问题,继续走她的路。

阿佑仍跟在她后面,由于刚才的愠火未熄,决定先保持敌对状态,敌不动,我绝不动。

到了教室,虽说坐上了相同的第四排座位,中间却隔了三张桌子,主人分别是A君、B君和C君。管他是谁,阿佑没用心记过这个班的同学的名字。

ABC三君还没到,阿佑在自己的领土远远就可以窥见她那边的举动——确实是个不懂礼貌的小女人!至今竟然毫无道歉的意思,还坐得巍然不动,眼睛也不张开。那些社会上和城市里清高自负的人想必就是这种学生变的!

将近八点,教室里的人悉数到齐,ABC三君也已就位。隔着三个人,阿佑很难窥探敌方那边的动静了。

八点正,班主任柴田新仁拖着洪亮的男子嗓门儿进入教室:

“各位!——”

聒噪的早间闲聊就此停住,大家凝神聚焦新仁班主任。

“昨天,下午,出了事故!西野同学,不幸,遇上车祸。然而,吉人,自有天佑,万幸得很,撞得不重,并无大碍。”

新仁抑扬顿挫,字字铿锵地讲到这里时,眼皮下的黑脑袋们已经乱作一团,左右相顾,窃窃私语不止。

“混蛋!还没说完,几时轮到你们作反了!”无奈新仁治乱无术,窃窃私语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大得可以听见其中粗略的内容:

“真的啊?西野同学遇上车祸可是惊天大事啊。”

“我完全没听过说嘛。”

“西野同学这么活泼,一定不会的!”

“我也是今天才听他说的。”

“而且,撞了,当天就好了,有这样荒谬的事么!”

“柴田那家伙说不定在糊弄我们。”

“嗯,我看像了,前些天他不是断定他家新买的鲑鱼被野猫偷吃了么!他定是怀疑我们放的猫,现在想报仇呢。”

“西野同学的座位是空着的啊,难道是真的么!?”

“嗯,我看也像了,昨天晚上我娘说在镇子北面郊外路口那里围了很多人呢。”

“没事去那里做什么!你娘有没有亲自看到了那被撞的人?”

“也没有吧,也许有呢,我忘记问了……”

“去你娘的。”

“……”

阿佑坐在C君左边,可以看出C君的情绪最为激动,躯体庞大的他嘴唇肥厚,以为有如此吨位,想必那声音也十分高扬,不料一出声,竟然是娇声娇气的细尖的女孩子音色:

“大家,在没有见到西野同学之前,请不要乱猜测好么,害得人家怪担心的——”

完了。

阿佑一身疙瘩如雨后春笋不断拔地而起,他今天才注意到坐在自己身边将有一月的C君竟然是个男狐狸精,都怪自己平时没留意他的说话——谁让他也总是不说话的主!不然绝不会寻这个座位了。

阿佑产生畏惧情绪,下意识坐得靠右一点,简直恨不得坐到教室外面去。

新仁也是学校这个学期新调来的国语老师,当初自信满满以为可以把世界上最顽劣的学生教化成最优秀的栋梁之才,初踏进教室便气势汹汹,立下班规十章,每章十节,每节十条,总共一千条,勒令学生们去背熟。

不幸的是,没人把这些放在眼里,他强调再三也无补于事,那一千条班规只过了三天就被荒废,和两个垃圾桶一起搁置在角落里。

旧仇新恨,新仁现在已经气得血管青筋全部突出体外,涨红了脸用尽像要撕裂声带的力气大叫:

“混蛋!混蛋!造反了!造反了!”

阿佑看在眼里,见他到了这样的田地也只会说混蛋,实在道德到了让人可怜。可是真的静下来了,见大家神色向往,都朝着前门外边——昨天那个叫小葵的到底来了!

全班雀跃而起,阿佑除外。

A君拢着两手托着下巴说:“噢——终于出现了!”

B君像侦探一样托了托金边眼镜:“西野同学!果然是她!”

“唔!唔!唔!——西野同学没事呀,真是太好了呢……”狐狸精君的嘴居然撅得比啄木鸟的还要长!

其余男生重复着以上三句话,阿佑除外。

为什么要除开阿佑?——具体原因请看序章里阿佑的日记独白。

新仁班主任不甘心败给区区一个学生,而且还是女学生!可是眼前事实确凿,他不得不认输。

大凡人类,皆好面子,他自然也想在这尴尬的形势中力挽狂澜,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那末,挽回面子,方便下台也算是最后体面的选择了。

豁然通达以后,他唔唔两下,再咳嗽两下,重新挺正腰杆,看见座下的造乱分子安分不少,又开始抑扬顿挫的发言:

“各位——

“虽然,西野同学,已经无恙,且不作休息,即来上课,精神实为可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出行在外,应多保重。西野同学,想必还处在虚弱状态,

“各位——近段时间,请多关心,帮助西野同学,尽可能避免无必要之事故!

“好了,西野同学,回座位吧。”

她并不立即回位,低下头,给大家一个深深的鞠躬,一阵才立正说:

“让大家担心了,也麻烦大家了呢。”

狐狸精君噙着与体态全然不协调的泪花说:“哪有的事!西野同学有困难尽管找我帮忙好了。”

阿佑暗暗白他一眼,心里想:不男不女!冷嘲热讽狐狸精君的时候,瞟见那边的阿瑛仍是面无表情,心里又想:也是个不女不男的!

新仁已经开始讲课了,阿佑看两眼黑板,就觉得兴致全丧,右手托着脸颊,不知想什么去了。

小葵坐在第三排中间,与阿佑只隔了C君,然而便是此人庞大的身形时常挡住阿佑看向小葵的视野。

阿佑也从不想去看什么女生的,C君知道这点,不把他当一回事,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这样的格局在过去的一个月一直保持平衡。

直到现在,二零零八年十月XX日星期一早上八点十分五三十秒的时候,坐在阿佑前面的女生E把一张纸条传到阿佑桌面。

阿佑盯着纸条良久,猜想会不会是那个叫阿瑛的下的战书,可是从那边传来的话,不应该流转到前面的女生吧。

谨慎地,动作极细致地翻开对折了三次的白纸,里面的黑字圆而整齐,格外醒目——

“阿佑君么?因为还不知道你全名,用玖瑠子的叫法来叫你可以吗……”

看到玖瑠子的名字,阿佑顺便抬眼看看坐在第一排的她,似乎正陶醉在新仁抑扬顿挫的讲演里。又看回纸条——

“昨天很感谢你哦。我叫西野葵,就算简单自我介绍了吧,其实我,希望可以和你多点说话……”

阿佑心想:一贯的小女人的花招!

“玖瑠子建议午间一起吃便当哦,所以,午间如果有空的话,请你一定要来,我们在教室后面的草地等你。”

看完又对折上,阿佑望向阿瑛那边,并无动静。头扭回来时,目光和纸条的主人相撞了,一阵逼真又怀旧的感觉轻弹着神经。

“西野——葵——葵花——园……”

阿佑默念着这些字的组合,渐渐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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