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只长毛黑猿,便是七只精怪,在一片素白中如七抹刻意涂鸦的墨渍,分立七个方位,正好将姚缺围困在山谷入口处。
姚缺一身肌肉紧绷,身上的厚皮袄被撑得鼓起,胸腔内心脏正如鼓点敲击急促搏动,一身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力度之大甚至能清晰听见如清流击岸的流水声。
他周围的温度在迅速攀升,只三息,姚缺脚下便融出大片水洼,周身有雾状蒸汽冉冉而升。
此刻的姚缺有如一台满负荷运转的发动机,哪怕是静立不动,体内蕴含的暴力也在以各种方式向外界溢散。
强制调动脊髓造血,掌控心率,加速气血运转——此等姿态是每一个炼体有成的武者所能展现出的最强状态。
代价是事后需要大量进食补充亏损的气血。
他在萧府与萧二少同吃同住,半点薪酬没有。
全力战斗等于事后大吃大喝,大吃大喝就得去找伙房厨娘,找伙房厨娘免不了一顿阴暗交易——简直是杀人诛心。
但姚缺不得不这么做。
只因为那七头长毛黑猿此时状态比之姚缺只强不弱!
气血更盛,体积更大,面容更凶,威慑力更强!
姚缺每后退一步,七头长毛黑猿便前进一步,步步紧逼下,它们很快就横列在山谷当中,有如一堵黑城墙。
双方在寒风中对峙,整整八股蒸汽雾柱在山谷中升腾,飞升高空,最后冷凝,化作冰晶坠落。
“呼——嗤——”
黑猿鼓风机似的呼吸声在谷中回荡。
姚缺在脑海中思量着脱身计策。
很可惜,想不到。
在不退入山谷的情况下,赤手空拳,光凭传功堂教授那点武功战技,一个顶俩简直谢天谢地。
向外突围……这些黑猿能缀在他身后不被察觉,甚至在风中连气血热量都无法感知,脚上功夫绝对了得,贸然冲出的结果很可能是被直接围殴。
论攀爬,两侧崖壁高耸,他一个蒲柳之姿文弱书生又如何能是猴子的对手。
七只黑猿便是十四只手,就算他五肢神勇,能牵制住十只手,剩下的四只也能把他揍成一坨稀饭,连亲妈都不认识。
这是一场赢面被输面挤到角落的战斗。
但,有风险,亦有机遇,带回去这么七颗猴脑袋,往后两天便可以宅家养精蓄锐,备战年会。
所以。
“对不起,你们没了。”
姚缺一撩自己的厚皮袄,拔出二少爷的剑。
斩鹿过后,软剑仍旧干净清亮。尽管软趴趴耷拉着有些不应景。
但凡生物,越是聪慧,对危险的预知便越强烈。
软剑一出,众猿齐齐退后一步。
尔后却又在正中那头黑猿的嘶吼声中,又僵硬地前进两步。
明摆着心生惧意。
心生惧意就代表无法抗衡,无法抗衡就代表软弱可欺。
“哦嗬?这下你们真的没了!”
姚缺挥剑横扫,直取对面**半寸不烂钉。
真男人从不在乎攻击角度!
却在此时,从一旁山崖上突然滚落下一大段方木,直挺挺砸在路正中,截断了姚缺斩出来的剑芒。
铮!
软剑险些脱手。
木头屁事没有。
——寒铁松,离合山特有的植株,树干天生呈方形,硬度极高,几乎能抵低阶修真者所用法器,算是名贵灵值。
它的硬度如此大,重量自然也不平凡,这么一截两抱粗,丈许高的寒铁木,重量超过两万斤。
不等姚缺反应过来,便有六只猿猴排作两列将方木扛起,较为强壮那只则取了从木料上掉下来的一截松枝护在两腿之间,气势鼓鼓如狼似虎。
“欸?”
这下唯一的优势都被抹平了。
姚缺只感觉自己整条呼吸道里都是阴谋的气息。
似有刁民想害朕!
……
山崖上。
切面崭新的树桩旁。
披挂一套漆黑重甲的军士长刀入鞘,静静俯视下方。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山谷中,一人七兽不得不说的故事正在激烈上演。
抹去神兵利器带来的优势后,一人七猿的战斗逐渐落入均势。
姚缺未曾退却,固守谷中,于是真正与姚缺交手的只有为首那健硕猿猴。
余下六猿起的更多是辅助作用,即在为首黑猿旧力已竭,新力未生时,操着那一大坨寒铁木将姚缺逼退……
有踏雪声响起。
另一名披甲军士出现在树桩旁。
“统领,”他拱手道,“前方道路上的野兽精怪已经尽数清除。”
统领未曾回头,只道一声,“辛苦了,在这候着吧。”
来人稍稍迟疑,再一拱手,色愈恭礼愈至。
“有个问题,卑职不知当不当问。”
统领一诧,“说。”
“就算是浩公子……未经大长老允许,也不能放人随意出入药谷吧?”
“……萧焱,你都入近卫堂多久了,怎么还是这幅耿直思想?”
“……”
萧焱身子略略下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做派。
“即使放他进去,凭他的修为破不开药园大阵,也就只能在外围采摘些有用的草药罢了……浩少爷乃大长老独子,他老人家又怎会怪罪?”
“……知道了。”
统领点点头。这萧焱平平无奇,却异常古板,极守规矩,在年轻人中不可多得。
若他在萧焱这二十出头的年纪,绝对不肯就此罢休,兴许还会问出“为何少爷要吩咐此事必须隐秘”这种不该问的问题。
兴许年后,族内公子小姐有幸能入上等宗门修行,可将此子举荐上去,也算不埋没这份质朴和天赋……
下方的并没有在几句交谈间变得明朗,反而愈发焦灼,交手间爆发的冲击波令两侧山石簌簌发抖。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自很远处传来一声飘渺的钟声,几乎不可听闻。
那个方向是萧府所在,那声钟响是午膳提示。
钟声三响,萧焱却向统领道,“您先回去吧,将这里的情况告知浩公子,这里卑职看着就是。”
“也好。”
统领斟酌片刻,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只留萧焱仍站在原地未动,俯视下方,像是颗钉歪的铁钉。
良久。
他幽深的眸底闪过一丝锐芒。
“若我没记错,药园外围最珍贵的‘离合花’,唯一的作用便是对未觉醒的血脉进行部分剥离……”
“年后,可就是百宗招新的时节了。”
他的自语声敛在山顶寒风中,随风离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