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烟雾升腾的酒吧里,弥漫着**与大麻的气味。
在这里逗留的大多是世界角落的居民,令人昏沉的空气甚至连港口黑手党都不愿意沾染。
年轻人们穿着闪亮的皮衣,梳着朋克小子样的发型,将成瘾品的残渣与自己的健康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这里分明是混乱者的失乐园,法外的狂欢之地。
然而,今天的失乐园似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沉闷地坐在吧台前,与这里格格不入。
男人将黑色的风衣搭在肩头,把大杯大杯的劣质威士忌倒进肚子里,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那长长的衣摆被血染成刺眼的暗红色,难闻的铁锈味让周围的人唯恐避之不及。
不过也多亏于此,他的身边都没人落座,也算是清静。
嘈杂的重金属音乐仿佛钻不进他的耳朵,霓虹灯的光彩也无法在他眼中投射出倒影。
男人只是一昧地喝着,劣质的酒,一杯接一杯。
“先生,这里有人吗?”
苍老的声音响起。
他回过头去,发现一个陌生的老人正朝自己微笑。
不等回答,对方已经自顾自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身着白袍的老人,给人一种书籍中朝圣者的感觉,一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
和男人一样,他也并不属于这片肮脏的土地。
那么,既然不属于这里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随便你吧。”
男人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转过头来不再关注老人的动作,继续闷头喝自己的酒。
不过老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若是人生的一切错误都可以用‘delete’来删除,一切愿望都可以用‘enter’来实现,那么我们的世界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像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哲人,老人突然开始自言自语,讲着莫名其妙的道理,听的他一头雾水。
“坦白来说,我并不觉得世界上有‘错误’这个词。
人的行为都是受心灵驱使的,而心灵的一切决定都是建立在‘渴求’之上。
杀人越货也好、济世救贫也罢。
这些行为其实在本质上并无区别。无非是强者自救,圣者渡人而已。”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男人越发觉得身边的老人奇怪,却生不出任何的厌恶之情。
不知何时,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
眼不见心不烦,面对这些自以为是的哲人,远离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男人没想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简单。
“一定很难受吧,刺死了自己宣誓效忠的人。”
啪嚓!
手中的杯子受到巨大的力量挤压,厚厚的玻璃上随即出现了不规则的龟裂纹。
像是没有注意到男人诧异的目光,老人仍在自言自语。
“被他人所背叛的滋味可不太好受,同样对背叛者来说也要承担应得的报应。
我曾见过许多背叛者,为了所谓大义杀死了自己本应效忠的王。到头来自己的心却不堪重负,在阴暗的角落里选择自我了解。”
老人并没有看向他这边,只是朝着酒保打了个响指,后者立刻端上一杯酒。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尽管男人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不让自己显得恐慌,但这种尝试无疑是徒劳的。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本不该死在这里,死在这老鼠成群的地方。”
老人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推到他面前,自己则是拿过男人手中损坏的杯子。琥珀色的酒液正从缝隙间渗出,流过老人的手指,滴在酒吧油腻的地板上。
“生命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抉择:要么忙着生存,要么赶着去死。
孩子,你又是哪一种呢?”
说完,老人冲着他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是...”
男人动了动右手,但最终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无法去阻止这一切。
命运的齿轮,在老人坐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刻,就已经咬合了。
“毒很猛,可惜还不够杀了我。若是要寻死的话,还是少放些毒药的好。
当酒变得苦涩,自己也会咽不下去的。”
老人轻咳一声,朝着男人伸出右手。
那是一只长满老茧,无比粗糙的手,褶皱之间还残留着未擦拭的酒沫。
“孩子,握住我的手。我会告诉你这世界上还有第三种选择。
我会告诉你,这沉重的枷锁带给你的究竟是什么?”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人,这一刻男人却没来由地将老人同自己死去多年的父亲联想在一起。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短暂的思考后,他下定决心握住了老人的指尖。
2
等到中也醒来时,窗外已是日薄西山。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脱掉,和自己的帽子放在一块,好好地盖在被子上。
记忆渐渐复苏,他回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老人、黑芥川、深月、夜叉白雪...
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里,中也便急不可耐地坐起身来,拿起外套套在身上。
原本扭曲变形的右脚,已经完全康复了。
就他所知,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位异能者。
——隶属于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异能“请君勿死”。
结合记忆与自己当前的状态,也就不难推断自己正身处何处了。
中也将帽子扣在头上,站起身来推开了房间的门。
“啊呀,中也君你醒了吗?”
会客厅里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除了武装侦探社的家伙们,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面孔。
森鸥外、坂口安吾...
异能特务处、港口黑手党、武装侦探社三家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能让这些家伙聚在一起,说明形式不容乐观。
“所以说,有人能为我解释一下目前是什么情况吗?”
中也耸了耸肩。
“比起我们来解释,想必还是你自己来看看比较好。”
森鸥外朝中也招了招手。
走近之后,他这才发现人们都绕着电视机围成一圈。
电视机上正播放着一个片段,看起来像是新闻放送。
“我台刚刚接到通知,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播报员接过后台工作人员手中的稿子,粗略地浏览后指了指背后的大屏幕。
那似乎是电视塔的顶端,一位老人抓着摄影机进行自拍。
他的背后便是整片天空,吹动着他的长袍,猎猎作响。
“可恶!金!”
除了中岛敦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外,在场的每个人都阴沉着脸,紧盯着电视机中这个神秘的老人。
“横滨的市民们,你们好。
我先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金,和你们一样是这个世界的住民。
虽然并非我意,但我必须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
在三天之后,我将会毁灭整个横滨市,并在这里建起一座塔。
这座塔将会引领我们,前往真知的彼岸。
尽管并不是我的意愿,但当塔建成时,城市的大地上将无人幸存。
这是何其令人痛心!
我与大家无冤无仇,也并不是好杀戮的人。所以我恳请各位,在这三天时间内赶快离开横滨吧。
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就请大家务必听取我的建议。
我并不希求你们的原谅,因为这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事。
要怨恨我的人,尽管怨恨我吧。
但我也相信,这片大地上一定不乏追求真知灼见的人。
若是想要同我一起见证世界的真相,那么在三天之后回来吧。
塔会指引你。
以防大家认为我是在恶作剧,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我决定在这三天时间内摧毁警视厅与异能特务处,港口黑手党,武装侦探社。
深月,如果你也在看这条新闻的话,不用担心,请转告你的同伴们,你们也有离开的权力,有见证真相的权利。
如果有人反抗,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是最后的忠告,请大家不要将其当做戏言。
快要入夜了,做个好梦吧。”
话音刚落,视频便中断了。
夕阳之下,立于高楼之上的老人显得无比神圣,其言语之真切,堪比圣者漫游世界时所作的演讲。
“以上就是今天的新闻播报内容。
不要担心,横滨是大家共同生活的地方,我们绝不会容忍...”
播报员没能将话说完,节目便被掐断了。
电视机上的画面又重新跳回到播报前的一刻,循环往复地播报金的宣言。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呢?”
说话的是国木田独步,一向沉稳善思的他此刻也陷入了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该到的人都到齐了,那么不妨让辻村小姐来说明吧?
虽然我是很想再隐瞒一会,但看现在的情况是不允许我这样做了。”
森鸥外瞥了一眼边上从刚才开始便沉默不语的蓝发女子。
那个叫泉镜花的孩子呢?
中也本想这么问,但扫视客厅一周后他马上就发现了镜花的身影。
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她用双手放在胸前,握着平日里不离手的手机。长长的头发糟乱不堪,散杂地盖在眼睛上,让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修罗...
一回想起在镜花面前举起双刀的人偶,中也便心头一紧。
但相必侦探社的各位和她本人所感受到的痛苦要强上千倍万倍吧,要说安慰,也轮不到自己。
中也所能做的,只是着眼于目前的“会议”,在讨伐金的作战中尽自己的一份力罢了。
至少,这也会让自己好受些...
他回过头去看向深月,恰好与对方四目相交。
那对美丽的眼睛里,透露出浓浓的担忧。
从昨天开始,中也便感觉深月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对于这个来自其他世界的女人,他有一种难以描述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么,我们就来讲讲这次的敌人吧。”
深月伸手关掉了电视,起身站在众人视线的焦点处。
“首先,我必须得向大家道歉。
金是因为我才会来到这边的世界的。”
“这一点你已经给我们说过了,无需道歉,这确实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
深月抬手打断了国木田的发言。
“不,我的意思是没有我,金就无法到达这边的世界。
他来自于大洋彼岸,曾经是个人即为组织的野心家,同时也是一名强大的异能力者。
金的异能力名为“黑暗塔”。
黑暗塔的能力相当强大,纵观异能研究的历史,也少有能与其媲美的能力。
黑暗塔的真实能力是——升华与复制。
金可以让自己触碰到的异能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进化,且可以复制那份力量为己用。
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拥有成千上万种异能。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我之前从没有见过他使用其他人的能力。
直到他碰见我,拿走了我的‘镜中孤城’...
我的镜中孤城原本是穿越时间的异能,通过镜中世界,可以去往不同的时间点。
但当黑暗塔将其升华后,它便拥有了在世界之间穿越的能力...”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
“那刚才那种巨力和防御壁垒也是?”
“是的,那恐怕就是金从别处取得的力量。”
“我还是不能理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在那边的世界,他也将整个横滨毁灭,然后建起了那所谓的‘塔’吗?”
“不,在原本的世界,金乘着横滨内部混乱时到来,以一己之力走入风暴中心,搅动着整个战局,最终将整座城市化为火海。
然而和这次不一样,他并没有提及什么所谓的‘塔’。”
说到这里,深月的神情有些沉痛。
她的眼中倒映着一片火海,那里有参天的藤蔓,击穿了高楼大厦,被火焰烤的焦黑。
原本用于保护这座城市的力量,最终都成为了毁灭它的帮凶。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实。
“也就是说,我们的世界有什么他在寻求的东西吗?”
这次说话的是江户川乱步,名侦探的头脑异于常人,理解起来自然也顺利许多。
“恐怕是的,而且就我所观察,原本的世界里并没有名为‘武装侦探社’的组织,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分歧点。”
武装侦探社?他是想要取得谁的异能吗?
是想组合那样,抓走“月下兽”?
还是说他已经取得了名为“夜叉白雪”的钥匙?
“镜花酱...”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角落的女孩身上,这个时候无疑是由平日里与她最亲近的中岛敦开口最为合适。
“不,我能感觉到,夜叉白雪并没有离我而去。
它依旧待在我的身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休息罢了。”
镜花使劲摇了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胸前母亲留给她的手机。
至于这到底是逞强还是真话,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总而言之,侦探社的各位是我们重要的保护对象。所有的作战计划暂时围绕着这个主题展开,没有意见吧?”
由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开口,这样的安排无疑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对了,安吾。为什么不把你那个要命的下属和侦探给叫回来?”
决定了战略方针后,太宰总算是能够问出自己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辻村深月是我派到夏威夷去的,据说绫辻行人在调查一个拥有‘**遗言’的异能力者,在处理完时间之前,似乎都不准备回来。关于这点我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了。
如果横滨的各位都无法拯救这座城市,那么就算我带着深月赶回来也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
针对金的作战,虽然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想法,但他们也都明白,想要凭借一些小手段来扳倒这个强大的敌人无疑是痴人说梦。虽然表面上他们人多势众,又占着地利,但面对这条藏在黑影中的毒蛇,被动防守无疑只能催生恐慌。
在讨论了一些有的没的以后,坂口安吾便先离开了。特务处还有不少的工作要做,少不了他这个组织者。
“那么,我们也要告辞了。”
森鸥外站起身来,却被深月叫住了。
“森鸥外先生,虽然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但我想你还是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中也的脑子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了之前黑芥川那张苍白的脸,群起的影蛇。
“在原先的世界,金到来的前夕。暴乱的开端是从港口黑手党内部开始的。
正是那个名为芥川龙之介的男人以下害上,杀死了作为首领的您,开启了港口黑手党的分裂。”
之后,深月向森鸥外讲述了属于那个世界的港口黑手党,无比残酷的物语。
自始至终,森鸥外只是默默地在一旁聆听,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