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三月份了，但教廷国还处于冬季，大风呼啸，阴云密布，刀子一样的风，刮着墙壁。地上，是羊毛毯子般的雪。
“总算到了，果然，只有离开一段时间，才能想起来这地方啊。”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对一切习以为常，反而什么也不会记得。只有离开教廷国一年，艾拉才能在脑子里描绘教廷国的景象。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杂色地砖。
尽管有乌璐德这个长期四处乱跑的前神殿骑士帮助，还是花足足两个月多，才到了教廷国。
妮娅的挑剔是主要原因，不能睡太硬的床，吃饭要专门的桌子与餐具，洗澡要浴缸。赶路的前两周，几乎没有什么进度，最后第三周的晚上，妮娅告诉艾拉，自己不会再任性了，之后才恢复到接近正常的赶路速度。
原本是准备回自治领的，但是路上艾拉意识到，光凭她一个人没办法照顾好妮娅，可她也不认识什么可信的人，可以帮忙照顾妮娅。于是经过讨论，还是改道去了教廷国穆斯贝尔伯爵的家邸。
“居然又回来了。”看着熟悉的大门口，艾拉感慨万千，现在是冬季，雾气从艾拉的嘴里萦绕而出。
妮娅穿着毛绒绒的银白外衣，抓着艾拉的手，她看着高大的墙壁，说是家邸，更像是小型庄园，环绕着几座庄严的屋子，还有小巧点缀其中的花园。
“这是艾拉的家吗？”
艾拉深吸一口冷气：“嗯，之前和你说过的。”
门口的侍卫看见艾拉，赶忙打招呼：“艾拉小姐？”
“是我，不用通知母亲了，我自己去找她。”
两人就这么进了家里，走过巨大的落地窗，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室内点着火炉，比外界温度高了一大截，克丽丝坐在椅子上，翻着去年看过却没看完的书。
冬天快结束了，但现在外面还是很冷，即使是克丽丝这样的上级贵族，也只能在室内呆着，只有天气好的时候，才会选择出去。
这里的人，常常自嘲，在冬天，人类只是鼹鼠，除了等天气变暖外，就无事可做。能自由出行，大概得是三月末了。
艾拉悄悄推开门，恶作剧一般地蹑手蹑脚，偷偷溜进屋里。
“把茶倒好，就可以回去了。”克丽丝的注意力都在书上，没注意到艾拉已经和妮娅进屋了。
“我回来了。”艾拉在后面抱住克丽丝。
克丽丝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艾拉搂着自己，妮娅乖乖地站在旁边。
这几个月照顾妮娅，非常艰难，让艾拉对于父母的责任有了格外的领悟，她心里对克丽丝多了钦佩之情，动作也就亲昵许多。
“咦，艾拉？”克丽丝回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艾拉。
“怎么，母亲不欢迎我？”
“会回来看我，艾拉你可终于懂事了。”克丽丝惊喜地抱住妮娅，“还带了礼物。”
显然，妮娅就是所谓的“礼物”。
“母亲大人。”妮娅弯腰，既然自己是艾拉的恋人，那按理也应该称呼克丽丝为母亲。
“妮娅没躲开？”艾拉有些吃惊，尽管来之前，已经说过克丽丝是可以信任的人。但妮娅居然真的接受了克丽丝的拥抱。回忆这一路过来，至少花了一星期，妮娅才接受乌璐德碰她。
“诶，真的。”克丽丝产生了反差感，过去妮娅眼神里，一直都是“你摸吧，我也不敢反对”的那种眼神，但现在妮娅冷淡极了，就像木头人，或者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于是就放弃表情了。
“这个我待会解释，我要先泡个澡，一路过来好累呀。”
“你去吧，我本来也想待会泡个澡的，让给你了。”
“好的，妮娅先交给你了，不能让她出去乱跑哦。”艾拉转身去房间拿衣服，然后跑去浴室。
屋子里，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看到艾拉出去的一瞬间，妮娅情绪猛地高涨，如同变了一个人：“啊，您就是艾拉的妈妈吗？”
“嗯？”察觉到妮娅语气的变化，克丽丝迟疑了一下。
妮娅凑到旁边，看着克丽丝修长的脖颈：“哇，好漂亮，好优雅。就和艾拉的姐姐一样呢。”
克丽丝有些莫名其妙起来：“等一下，等一下，我记忆里的妮娅不是这样的吧。 ”
妮娅怎么会连我都不认识，也没有那么活泼吧。
“记忆里？他们都说我失去记忆了。”
“失去记忆？”
“嗯，然后艾拉带我来了这里。”
艾拉特定叮嘱过，组织里的事情不能对外说，即使是克丽丝也不能说，因此妮娅略过了在组织的那几天。
“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谁也不认识。”
不愧是成熟的女性，克丽丝立刻接受了这种变化，眼睛一动：“那以后，你就住这里。”
“可以吗？”
“你可是我半个女儿。”
真正的女儿——艾拉，洗完澡下来，克丽丝已经让厨师安排好了一桌菜，妮娅跟着艾拉入席。
餐桌上，不知为什么，妮娅偷偷瞄了艾拉，又沉默了。
克丽丝不饿，只是微抿了一口酒：“艾拉，妮娅为什么会失忆呢？”
艾拉放下刀叉：“妮娅溺水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带着责怪的不满，克丽丝问艾拉：“你怎么会让她溺水呢？”
妮娅抢先一步回答：“我觉得如果失去记忆，应该是自己害的。”
艾拉却说：“确实是我没看好她。”
至少到今天，艾拉多少还是把妮娅失忆归咎于自己，干嘛非得让妮娅去找娜娜道歉呢？
对于妮娅主动承担责任，克丽丝同情地说:“呼，真是可怜的孩子。”
妮娅低下头，有心事一般地切碎肉块，眼睛往四周小心地观察。
几个人随意地聊了起来，特别是旅途这么久，有不少值得讲的，但由于内容大多围绕旅途的风景人情，妮娅觉得很无聊，开始犯困。
饭后，母女俩开始商谈以后。
妮娅膝枕在艾拉腿上，小腿叠在一起，总算是找到机会睡觉了。
克丽丝忍耐住了捏妮娅脸的欲望，说：“表情很恬静呢，想不到失忆了，妮娅还是会喜欢你。”
艾拉颇自信地说：“妮娅和我是天生一对。”
“那艾拉，以后你怎么办？”
“我对照顾别人，不太熟练，也就会帮忙梳个头发的水平，所以希望母亲能够帮我，照顾妮娅。”
克丽丝表情严肃起来：“不是不行，但既然你说过要独立，那你可要自己养活自己哦，我最多负责到妮娅成年，之后你们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在这方面，克丽丝意外的认真。尽管一直被认为溺爱艾拉，但是克丽丝非常具有原则，不允许背弃承诺，不允许攀炎附势。
外人会觉得艾拉高傲，大概也和克丽丝的教育方针有关。
艾拉摸了妮娅熟睡的脸： “我会找工作的。”
“如果妮娅一直不恢复记忆，一般的工作可不够养活她。”
一名女仆，要开一个月两枚银币的工资，而且考虑到妮娅现在贵族的做派，至少要两名女仆才够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艾拉摆摆手：“没事，我现在这点钱还是可以赚到的。”
而且出发前，娜娜也偷偷托乌璐德，给了一笔相当多的钱，至少够半年的生活。挪用组织的金库，对于一贯以公私分明自诩的娜娜来说，可是极其少见的。
不过考虑到妮娅之前几个月的贡献，雇用她的费用也差不了多少。
“之后呢，你就让妮娅一直呆家里，不让她成长起来？”
“没办法，妮娅现在拒绝修行，其他工作也做不了。”
自从被强拉去海边后，妮娅完全不想修行，魔法战斗全都不感兴趣，甚至是厌恶。
至于工作，妮娅连让不认识的人待在自己旁边，都会觉得厌恶，压根没法工作。
尽管不在现场，克丽丝还是一眼看出了真相：“肯定是你们一开始就逼迫她，她有了逆反心理。学习这种事情，一定要她主动才行。”
艾拉也不想责怪娜娜，只能说：“那时候太急了。”
“然后，你们肯定拿她和以前比较，惹她生气。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在妮娅的处境，明明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别人却对你说，你不如以前好，那你不是也会觉得生气吗？”
艾拉点点头：“我第一觉得您这么善解人意。”
“我可一直是优秀的侦探呢。”克丽丝拿起刚看的书：“不过，刚才的事情，我是从这本书上看的。”
“什么书？”
“以前结婚的时候，和这个项链一起送来的。”克丽丝用食指勾起脖子上的项链，回忆了过往，“可惜送的人没署名，我也一直没时间看。”
“您也会没时间吗？”
克丽丝随手轻轻敲了艾拉的头：“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穆斯贝尔家不是一般的贵族家族，而是兼具神权和军权的上级贵族。即使大多事情都由家主去忙活，和所属领地离得这么远的克丽丝，也不得不去处理繁杂的问题，比如招待宴席、签署文件。
之前去看艾拉的两周，倒是最轻松的时光，不劳心于公务，不用勾心斗角，随时有妮娅陪在身边。
克丽之所以丝同意艾拉和妮娅在一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希望艾拉也把时光花在这些事情上。与其做一个忙忙碌碌的贵族，不如和妮娅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知道，您辛苦。那这书，讲的是什么故事？”
“不是故事，只是一堆格言。”
“这种书会很无聊吧。”
“那是你太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