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真的很突然。
当身着红金相间军大衣的安东尼奥·奥塞雷·达·卡洛斯回到军队驻扎的小镇时正是正午，他顾不上咕咕直叫的胃肠和满头大汗直接冲进了指挥部。
卡洛斯公爵家作为萨拉玛神圣帝国数一数二大贵族，早在十年前战争结束后就拿下了道难山的管理权。这过程说得听起来复杂但其实异常顺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都知道现在整个帝国都欠卡洛斯家族的钱，不然皇帝尼禄十六也不会把掌上明珠露娜玛萨拉公主许配给卡洛斯公爵奥塞雷的儿子安东尼奥当未婚妻，还特地邀请拉玛教宗庇护十四世为其见证九重天堂的祝福。
长久以来，奥塞雷·奥迪托雷·达·卡洛斯公爵将道难山萨拉玛占区治理的井井有条，并于一年前将事物交于其子安东尼奥，自己则应召前往帝都拉玛担任首相。一周前，为了展示自己治理有方，在父亲的指示下安东尼奥邀请自己的未婚妻也就是当朝公主露娜玛萨拉前往道难山视察，但事情变得很不对劲，本该回来的公主却迟迟没有踪影，派往卡勒帕要塞的通信兵也都有去无回。
敏锐的安东尼奥嗅到了不安的气息，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无比震惊。
首先，他敢保证道难山萨拉玛占区之中并无山贼，其次，多处哨站传来准确消息奥兰和精灵并没有异动。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就在他打算带兵亲自前往卡勒帕时，一个传令兵带来的消息把它直接拽回了指挥部。
“……”安东尼奥仔细观察着手中的黄金萨拉玛家纹徽章，无论从工艺还是成色都不是一般百姓所能持有的，尤其是中央的那颗宝石，精确的打磨技术使得光线透过打在墙上生成“SR”两个字母投影。此时此刻他敢肯定，手中的这枚徽章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徽记，是属于露娜玛萨拉公主的东西。
“我们的所有哨站都没有奥兰军队行动的迹象，这令我我比怀疑你说的话。再加上柴德一向拒绝合作……我想知道真实情况。”安东尼奥压制住内心的颤抖，身体前倾紧紧盯着眼前座位上那个浑身蜷缩颤抖不安的农家人，正是他带来了公主的徽章，“你的同伙既然派你来这凶险地自然是排挤你，如果说出实情，我许诺会奖赏你。不要质疑我的信用，‘卡洛斯从不食言’。”
怀疑不无道理，有一种可能这个徽章有可能是捡来的，奥兰占区内的山贼想要趁机敲诈自己一笔，在那陌生的山地中即便是安东尼奥也不敢保证能打败那些亡命之徒；另一种可能则是眼前这个人说话实属，奥兰人找到了避开自己眼线的方法发动了进攻。不过，无论是何种可能性都有一点是确定的——露娜玛萨拉公主情况不妙。
送信小伙从没对付过外界的贵族，加上刚刚甩掉亡灵的追杀，内心慌乱无法平复，甚至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无助地张开大嘴吸气：“我……我说的……句句属实。”他无比紧张，白羽安排他出来时只是让他送信却没告诉他该怎么应付这些人，当下只好一口咬定是奥兰人前来。
“那我想知道，公主是怎么到柴德的？”安东尼奥继续发问，他必须谨慎对待，“如果你说出实情，我的奖赏允诺依然有效。”
“额……”送信人一愣，淳朴的脑子终于编不下去了，心里寻思着该怎么应对却又怕这贵族老爷又有什么新怀疑，“几天前有两个穿着萨拉玛兵军服的人冲进村子，一男一女，这个徽章就是那个女的拿出来的。”
“注意你的言辞，你正在用无礼的语气谈论公主殿下！”旁边一个副官喝到，顿时吓了送信人一大跳。
又是一阵沉默，安东尼奥撑着脑袋痛苦地闭眼思索，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重大的状况，无论他如何处理，对于帝国，对于卡洛斯家族，对于自己都会有重大影响。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如果父亲在，他会如何做？安东尼奥的脑子里填满了这个问题，却无法得出答案，奥塞雷的职业病已经严重到连儿子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地步了。
“奥兰有多少人？”许久，安东尼奥睁开眼站起来，问。
“二、二百。”送信人答道，但想起来真正的敌人是那些死人，不禁狠狠颤抖了一下，“大、大概。”
“吉诺！”终于，安东尼奥下定了决心，挥手叫道。
“属下在！”
“召集三百士兵紧急集合，目标柴德，我亲自带队，全体急行军！”
“是！”
……
“干草！”
一声大喝，村民合力将仓库里卷成圆筒的干草点燃推了下去，携带烈焰的干草卷如同风火轮一样撞到点燃沿途的亡灵。士兵们顺势捡起敌人掉落的武器插在地上充当路障，多亏了这些障碍物将亡灵阻隔在距离坡道顶端仅仅几米的位置不能再向前半步，但依然有个别几个家伙冲了上来。
“啊！”一个士兵被持刀骷髅砍倒，他的朋友想去援助却被盾牌一下顶翻在地，紧接着一声枪响那骷髅的脑袋如同炸弹一样碎开。白羽把由于刚刚的发射枪口正在冒白烟的手枪一把揣进口袋，捂住士兵血流如注的胸口撞开仓库的大门，吓得躲在里面的妇孺大声尖叫。
“快点包扎，赶紧！”白羽将士兵放下冲着角落里的露娜大叫，现在即便是妇孺也有自己的任务有的搬运有的制作防守武器，唯独这什么也不会的公主殿下躲在一旁，当然也没人敢让她干，可白羽才不管这一套，“快点！”
“可、可是。”露娜当行愣住不敢往前一步，地上的伤员依然在艰难地喘息，鲜血如同泉水汩汩往外冒，一股酸苦从胃中升腾而起，“我，我……”
“你他妈快点帮我压住，这家伙要完了！”白羽早已拿出麻布绷带开始止血却毫无用处，可是一旁的露娜依然寸步不敢上前，惹得白羽无比心急。
“我、我害怕！”露娜痛苦叫道，双腿一软瘫跪在地呕吐起来。
另一方面，伤员缓缓停止了挣扎，生命的气息消失，一双眼睛大大地盯着顶棚，一滩水从身下涌出，这是人的死后**，以前后街火拼死人时也见过。白羽牙齿仿佛能咬出血，伸手一把抹上了士兵的眼睛，两步冲到露娜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沾满鲜血的手打在脸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露娜捂着脸蜷缩成一团，却没感觉到白羽之后的拳打脚踢，他已经冲出仓库继续加入战斗。仓库里，大家纷纷赶紧投入工作试图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露娜颤抖着爬到士兵旁边，尸体依然放在那里，身下**的尿液已经与摊越大。她颤抖地将手伸到死者胸口，温度犹在，但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搏动。
“对、对不起……”露娜不理会双手的鲜血，捂脸哭泣起来。
战况如火如荼，但亡灵军阵中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他们没能截留住前往萨拉玛送信的人，目标显然无比熟悉四周的地形，在其纵马越过一个鸿沟后追击部队再也无法捕捉他的身影。其他部队也送来联络信息，要求他尽快完成作战与大部队集合进行下一步计划。
位于柴德之中的战斗仍在继续，亡灵显然小瞧了守卫者的战斗力和聪明才智，尤其是那最后一桶燃油直接在亡灵军中点燃，一瞬间一个方阵就化为灰烬。缓慢的进度让负责指挥的乌勒尔无比焦急，他必须今天结束战斗，否则最高督军法尔松的计划就会因此受到影响，若真是如此，即便是法尔松展现了怜悯，乌勒尔的自尊心将绝对不会饶恕自己，更何况法尔松的怜悯如同死地冰年的温暖一样可遇不可求。
坡道是如此狭小，不得不说柴德真是个天然易守难攻的要塞，己方的弓箭正在不断消耗，两个弓箭方阵已经有半数士兵没有的箭矢补给。略微恢复精神的村民点燃了火把加入了守卫者的行列，多亏了这帮忙，之前趁着守军弹药不足而夺下的部分被一口气顶了回来，整整一天的作战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柴德内部也好不到哪里去，奥兰人五人死亡两人轻伤一人重伤，萨拉玛人能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白羽和他的守卫者同伴早已打完了所有的弹药，甚至把村民用来打猎的子弹也搬了出来。最后的燃油也已使用，虽然利用火把勉强顶住了亡灵的冲击，但白羽和卡尔毫不怀疑，如果再遇到一次这种强度的进攻，他们绝对没有能力抵御。
夜晚，说实话白羽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能撑到夜晚。亡灵的进攻总算暂停了攻击，综合之前的战斗，白羽和卡尔注意到亡灵也无法做到不间断的攻击，看来它们也有类似活人体力的限制，且这种间隔越来越频繁，唯一可以得到的解释是——它们的情况也不怎么样。
这回还真是说对了。
在继拦截送信人失败后又一个重磅坏消息向亡灵袭来——它们携带的鲜血不足了！
军帐中的乌勒尔无助地拧开手里冰石制作的保险壶，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他将壶倒过来奋力摇晃却只有一滴鲜红血液滴在嘴唇上。干渴感从内而外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亡灵无法自我产生血液只能通过摄取其他个体的鲜血维生，失去了鲜血，首先是干渴感冲击身体，紧接而来的是全身乏力，再一步恶化，他们会因为贫血而迎来真正的“死亡”。
“该死的。”乌勒尔把保险壶丢到一边，拄着马刀站起来，他的贴身侍卫，那个骷髅，早已在一旁散成一堆骨头。这种情况在营地里随处可见，最先崩溃的就是那弱小的骷髅，这一夜是无比难过的，算上之前的战斗减员，加上这一夜，第二天能发动进攻的兵力居然只剩下了不到一百！
明天，没错，明天必须结束战斗，否则会彻底失败！不，不能等到了明天了，今天晚上必须趁着守军放松打下这里，然后迅速与大部队会合！
“全体准备，集合！”乌勒尔大吼，残存的进攻力量迅速集结。
“瓦娜维德！”乌勒尔咬咬牙，终于抽出马刀纵马前进，其身旁的护卫军也发动了冲锋，紧紧跟着乌勒尔的脚步。毫无保留，亡灵拼死一战，所有兵力压向柴德，毫无战术技巧，仅仅是正面对抗。
白羽和卡尔一直睡不着，他们就坐在村中央无助地看着亡灵冲向坡道。仅剩的士兵刺刀雪亮火把熊熊燃烧，对他们而言这也是最后一战！
一百米，恐怖的声音漫天。
五十米，对方速度开始减慢，显然他们的“体力”已经透支。
三十米，双方举起武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战斗即将开始之际，巨大的枪声撕裂天际，一大片亡灵倒下，一团火焰开始从伤口处蔓延最后自焚。白羽一愣，他无比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弹药可以使用了，这排枪绝对不是自己发动的，也就说，另有其人！
“全体转向，后方有敌……啊！”乌勒尔大喝一声，还没反击便感到胸口一痛，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瞬间遍布全身，他低下头，猛然发现一发子弹擦过自己的手臂，燃烧产生了烟灰开始从伤口涌出，全身的关节，每一处皮肤，都像是在经受烈焰的炙烤。乌勒尔痛苦的栽下去，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骷髅马在袭击中化为灰烬。由于仅仅是擦过乌勒尔的自燃很快停止，但严重的伤势加上失去鲜血的乏力已经令其动弹不得。
几分钟后，地面上已经布满了烧剩下的灰烬，亡灵几乎全灭，敌人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自己身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荡在乌勒尔的脑海里——自己战败了！
“我见过他，他就是指挥官！”一个声音响起。乌勒尔无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人，黄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这种长相与身边的人显得格格不入。恍惚中他感到自己被束缚了行动，被人抬起来一把扔进了猪圈，恶臭味涌进鼻腔，直接失去了意识。
……
及时赶到的援军是萨拉玛人，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但不巧的是由于战况紧急，白羽并没有萨拉玛人到达后的逃跑计划，这让他现在的处境极为尴尬，尤其是看到了萨拉玛军打出的领队旗帜——那个鸢尾花家族徽记，那个白羽变成鬼也不会忘记的沾染着自己母亲鲜血的图案。
前来增援的萨拉玛随军法师朝着天空扔了一个照明术，四周的黑暗瞬间被天空中那个不断闪烁的光球照得无比清晰。士兵们这才发现刚刚自己的敌人根本不是奥兰人，他们绝对想不到，之前那存粹为了照明而请随军法师在子弹上附着火属性魔法这个行为歪打正着撞上了亡灵的弱点
“我是安东尼奥·奥塞雷·达·卡洛斯，萨拉玛神圣帝国奥塞雷·奥迪托雷·达·卡洛斯公爵之长子，奥迪托雷·阿里桑德罗·达·卡洛斯公爵长孙！”虽然骑在马上的安东尼奥强行维持自己的形象，但谁都不怀疑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本来打算好与奥兰人交战的贵族大少爷猛然发现自己的士兵居然正在和奥兰人一起防守村庄，紧接着又看到了自己的敌人——我的天啊！这都是些什么鬼！一堆骷髅和腐烂被附魔子弹烧焦的僵尸，尤其是猪圈里的那个敌军指挥官，安东尼奥敢打包票就算拉玛城那堆学士也不一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卡尔·普索斯托芬，您眼前这些奥兰人临时队长。”听到安东尼奥的自我介绍，奥兰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卡尔也不过微微碰了一下帽檐简易致敬自我介绍；白羽则是往人群里缩了缩尽量不被发现；与之相对的，萨拉玛士兵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行礼。
“公主殿下！”纵使穿着平民的衣服几日未曾梳洗，安东尼奥依然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自己未婚妻，当下跳下马跑到露娜面前单膝跪地行礼，“卑职来迟，甚是惭愧。”
“不曾来迟，应该说恰到好处。”露娜就站在那里看着下跪的安东尼奥，尽可能压抑住声音里的哭腔，后背尽力挺直身体纹丝不动，双手交叉在身前构成标准的贵族淑女站姿，一瞬间白羽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明显经过专门训练的举止完全不像之前被自己绑架的那个贵族大小姐，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公主，天国王朝萨拉玛神圣帝国的公主，尽管此时她眼中哭泣带来的血丝没有消退，尽管她的黑眼圈显露着疲惫。在此之前露娜一直与不能战斗的平民躲在仓库里，在过去的时间里，当鲜血沾双手生命消逝时，呕吐感便一直折磨着她。身为一个公主，这里对她的冲击感远远超过过去十多年的生活经历。
“卑职听说您是被人救出的，请问那人可还在，应好好嘉奖。”安东尼奥低着头，道。
本来令人惊喜的一句话却令白羽后背一阵发凉，他眼神冷冷盯着安东尼奥身子又后退几步往人群里躲藏，可是已经没用了，这帮淳朴得可怕的村民不约而同地看向白羽，嘴里念叨着无数赞美之词。显然对于这些毫不知情地普通村民而言这是对自己救命恩人的感激，但对于此时的白羽来讲——说真的他现在恨不得立即就能逃跑，如果可以的话。
“平民，你的行为将受到萨拉玛的嘉奖。”安东尼奥看向露娜，在得到后者指认确定后走向白羽，作了一个贵族简易礼节，露娜在一旁微笑了一下，萨拉玛的贵族向平民致敬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了，看起来这两个人气氛还算可以。
“承蒙大人救援。”环视了一下四周的萨拉玛军人，白羽压下了心头对眼前这个贵族的厌恶还礼，看着安东尼奥伸出的手，白羽愣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握住。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就在两人握手摇晃的那一刻白羽身上这身经历过激烈战斗的劣质村民服装终于发出了“刺啦”的开线声，肩膀处开线，整个左袖子脱落下来。顿时，惊呼声四处响起。
在白羽的左胳膊小臂上有个纹身图案，那是一个字母“P”，是萨拉玛语“囚徒（Pasonpiere）”的缩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发配卡勒帕”。这个图案是萨拉玛给被流放的犯人的标志，有这个纹身的人都是终生囚禁的罪人，或者是死刑犯！作为被流放到卡勒帕的人，白羽身上有这个其实并不奇怪。
现场气氛顿时凝固，露娜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个意外情况，她紧张地看向安东尼奥，后者显然已经注意到了纹身图案的存在，和他握手的是一个萨拉玛重刑犯。
“你……你是卡勒帕的囚徒！”安东尼奥紧紧盯着白羽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
“安、安东尼奥。”露娜向前两步站到两人中间，“是他救了我！”
“一码归一码，殿下，法律如山，即便是他救了您也不行。”安东尼奥缩回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人，把他拿下！”
“他救了我大功一件，难道还不足以抵消罪名吗？！”露娜向前一步挡住向前的士兵，“我是萨拉玛的公主，我命令你，要你放了他！”
“殿下……法律如此，如果真可以将功抵罪，拉玛的法官会做出公正判决的……还望恕罪。”安东尼奥显然有些为难，他有些想不明白露娜为何会如此保护这个人，“士兵，抓住他！”
“安东尼奥·奥塞雷·达·卡洛斯！”露娜已经不顾及自己的淑女形象吼道，却全然无济于事，只能看着白羽被戴上镣铐。
“队长，我们怎么办？”一旁一直看戏的奥兰士兵凑到卡尔耳边轻声问道，“我们用不用做点什么？”
“这是萨拉玛自己的事情，我们不要插手。”卡尔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说，“况且，除了这种杂事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我们去办。所有人准备离开这里，我们要尽快告知其他奥兰军队这里发生的一切，灾难，要来了！”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