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我都听萨拉说了,每一个细节。”皇帝没有抬头,就像没人走进过房间一样,优雅地将一块方糖夹进茶杯,噗通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滴汗顺着脸颊滑落到地毯上,跪在门前的白羽不敢抬头,伸手抹去额头的冷汗。真的怕得要死,要说不怕那才是骗人,之前自己对露娜做的那些事还都摆在眼前,如果想要秋后算账……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脑袋还能留得住。
“坐下。”皇帝微微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随后冲着安东尼奥挥了一下手,后者会意行了个礼退了出去,旁边的卫兵则上前一步架起白羽按在沙发上,那狼狈样子惹得露娜悄悄笑了笑。皇帝向旁边瞥了一眼,侍奉在一旁的年迈大学士戴上圆眼镜打开随身笔记本,用颤抖的声音读出上面的内容:“故意杀人罪,越狱罪,临阵脱逃罪,谋杀帝国命官罪,绑架威胁皇室成员罪。你是否认罪?”萨拉玛语罪名术语中“罪”字前都是个重音,每一个重音都像是砸在白羽心脏上一样令其身躯一震,眼前发黑似乎要晕倒。
“我认罪……”白羽尽力稳住呼吸,嘴角由于抽搐早就变形,“这一切,我都认。”
现场沉默下来,大家看着彼此,皇帝依然在品鉴着香茗,露娜玛萨拉朝着身旁使了个颜色,卫兵立刻向前两步把白羽架起来往外拖,吓得他声音都提了八度甚至忘了换气:“陛下求您了,我愿意做一切事情只要能将功补过,一切!没错就是一切!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只要别现在让我上断头台!陛下饶命啊陛下!”
“慢。”
一声令下士兵同时放手,白羽被直接摔在地上,即便是隔着羊毛地毯也是生疼。
“陛、陛下?”白羽微微抬起头,却只能看到皇帝那镶嵌金丝的皮靴,这鞋是如此大,几乎可以一脚踩扁自己的脑袋。
“白羽,或者说……白鸡毛。现在有两条路可供选择。”皇帝终于发话了,他站起来巨大强壮的身躯如同高墙般竖在白羽面前,尼禄十六,这个一手将萨拉玛神圣帝国从第二次兄弟阋墙战争的阴影中带出的皇帝,威严的气势顿时扑面而来,“听从安排,或者……断头台。”
“一切如您所愿,我愿……我愿赴汤蹈火。”白羽无奈地低下头,额头直接碰上了地面,“誓死……服从命令。”
“……”沉默,又是该死的沉默,尼禄十六迈过匍匐的白羽径直走出贵宾室。两旁的卫兵立刻再次把白羽架起来跟上皇帝,之前的大学士颤颤巍巍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可怜人,最后叹了口气:“欢迎上任,萨拉玛神圣帝国独立军团领军阁下。”
已经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白羽无心理会老学士这突然的话,宛如一根断了线的人偶被卫兵拖向前方,穿过大堂顺着楼梯间向地下走。出乎意料,壮观华丽的学城下方竟然是个昏暗潮湿的地牢,天棚仿佛在往下滴水,唯一的光明来自墙壁上摇摇晃晃的蜡烛火焰。
“陛下,就目前的进度,我们发现阳光会使他疲惫困乏,就像是月光对于我们一样。”年迈的大学士边走边解释,为了看清笔记本上的字几乎将蜡烛贴在上,“从生物的角度上来说,无论从任何方面他都是死人,虽然他们会走路。他们无法自我产生血液,需要靠饮食等对血液进行补充。他们的语言非常奇特,我们认为……推测是种非常古老的语言。”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如何‘杀死’他们。”尼禄十六似乎并没有在意老学士的长篇大论。
“回陛下,没有办法。”
“没有?”尼禄十六眼睛一瞥,直接老学士狠狠打了个冷战。
“是的陛下,没有办法,就像前面说的,从生物角度上无论从任何方面他们都是死人。”大学士裹紧长袍咳嗽了两声,身躯更加佝偻缩成一团,“我们只能让它们永远不能行动——与死亡无异,但却并不是死亡。唯一能让它们死的只有自己,只要他们停止摄入鲜血。”
“你呢?”尼禄十六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被卫兵架在中间有气无力的白羽。白羽缓缓抬起头,此时他才在这昏暗的地下室第一次正视皇帝的面容。
“火,他们害怕……至少是讨厌火。”白羽穿着粗气,但说完他就有一点后悔。
“放开他,你们护送萨拉上去,前面的东西不适合她看。”
卫兵放开手,白羽因为失去助力顿时一个趔趄,好在及时扶住墙壁恢复了平衡。
“生或死,由你选择而定。”露娜上前扶住白羽,“这副胆小模样可不能给你增加幸存的机会,你之前的大胆哪去了?你需要给父皇一个留你命的理由。”
“胆小只能说明我还是个正常人,感谢殿下关心。”白羽向后推开躲开露娜的手,对着她微微一行礼,“当时特殊情况精神紊乱,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完,白羽赶紧一瘸一拐追赶皇帝的背影。
“你……”露娜怔在原地,看着白羽远去的身影,吸了吸嘴角转身朝着地上走去。
隧道依然深邃,楼梯又向下盘旋了几圈,一个厚重的大门横在道路的尽头,站在这里已经能隐约听到内部古怪的呻吟声,就像是被马戏团折磨好几天早已无力哀嚎的狮子。
“皇帝陛下前来视察!”老学士站在门前尽力挺直腰板叫道,回声经久不散。
大门另一边的人显然听到了老学士的声音,一阵机械声响中大门缓缓开启,空间也变得无比广阔。在这个地下密室里也有老近卫军站岗,一群灰袍学士来回奔走将一车车文件运来运去,中央是个斗兽场一样的凹地,其中树立着十字架,上面捆绑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认识他吗?”皇帝将双手背在身后,远远看着那个身影,“你和他打过一仗。”
“是的,陛下。”白羽躬着腰微微抬眼扫了一眼。
“那就好办了。”皇帝难得满意地拍拍手,这让白羽长长舒了口气,可新的一口气还没吸进肺里身后的一个士兵就一脚将他踹倒。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白羽甚至没来得及求饶惨叫,只觉得屁股一痛就栽了下去。
“陛、陛下?”白羽甚至忘了爬起来,在凹地中抬眼看着上方的众人。
“样本束缚解除。”
上面的人在叫喊着,让白羽心中一凉,他僵硬地转过脑袋,绳索慢慢松绑,十字架上的身影挣脱了束缚站在眼前……
“救、救命啊!”白羽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密室。
……
返回地表的露娜玛萨拉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虽然仅仅是一小会儿,但地下那潮湿阴暗的环境已经令她无比难受,不过与不久之前的恐怖经历相比较这些都不算是大事。她环游在学城后花园,在茫茫花海和假山池塘中间看到了无比熟悉的身影。
“安尼!”露娜招呼道,“原来你还没走啊。”
“那也得能走才行啊,公主殿下,现在拉玛城各条道路都被难民拥挤,穆戈尔已经去开道了,估计会很耗时间。”安东尼奥将手中最后一把面包屑洒进池塘,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转身鞠躬行礼,“话说不是说好了不在外面叫这个小名了吗,外人听了就像是名叫‘安妮’的女孩。”
露娜走过去,伸手从安东尼奥旁边的纸袋里拿出一块面包慢慢撕碎丢入水面,看着鱼群来回追逐嬉戏:“没事,现在这就我们两人,不用拘谨。”说完,把剩余的面包送了回去。安东尼奥没有结果面包,而是托起了露娜的手轻轻褪去洁白的丝手套,在修长的手指上赫然留着两道伤痕,映衬着白皙温软的肌肤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你变了很多,真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以前的你更加……没心没肺吧。”安东尼奥抚摸着这只手,轻柔地吻了一下手背,“抱歉让你受苦了,萨拉。”
“你难道找不到更好的词了吗?”露娜轻笑着抽回手套上丝手套,“即便是再变,我也还是你的萨拉。”
“其实……我现在对那个鸡毛小子无比怀疑,真的,一种感觉告诉我他不值得相信,尤其是今天的表现根本配不上你之前描述的英勇行径。”安东尼奥道,“我会回去劝父亲下决心出兵的,只要父亲能出兵,其他的大贵族一定会下决心,到时候也就不需要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了。”
“一切都是父皇的安排,你还是不要乱操心了,万一犯了错可不妙。”露娜微微抬头,看着安东尼奥的眼睛,“答应我安尼,安安稳稳地,不要出岔子。”
“……”安东尼奥没有回话,只是微微搂住眼前姑娘的腰,露娜也配合地翘起脚尖,两抹唇轻轻贴合在一起,一碰即离。一阵风吹过,微微扬起裙摆,安东尼奥再次维低下头,希望再次含住那片香唇。
“这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
突然之间刺耳的嗓音从远处传来,穆戈尔这好似噪音一样的嗓音真是个特色,据说这是矮人独有的风格。相拥着的两人赶紧分开,轻轻咳嗽一下连忙整理自己的仪表,就在这时穆戈尔走进了视线。
“哈,参见公主殿下,哟,安东尼奥你也在。”穆戈尔依然一副豪放的样子,高浓缩麦芽酒的发酵味从喉咙深处喷出去老远,“我跟你们说,今天差点要了我老命。”
“道路如何了,干净了?”安东尼奥撇了撇嘴没好气问道。
“甭提了,惹了民愤难民爬到蒸汽坦克的顶上不下来,不过好在还是清理出了一片小道,回皇宫倒是没什么问题了。”穆戈尔从口袋里拿出烟斗狠狠用拇指压了压,划了根火柴点上烟,“能坚持多久还不一定呢,公主殿下还是尽早赶回去为妙。”
“说的也是,感谢你的帮忙。”露娜向前一步对着穆戈尔微微行了个淑女礼,又回头冲着安东尼奥微笑一下,朝着大门走去。
“为殿下服务是我的荣幸。”穆戈尔赶紧回礼,目送露娜从视野中消失。
“嘿嘿,进展如何?”等到露娜离开,穆戈尔轻轻用手肘撞了撞安东尼奥,猥琐地对他使了使眼色,“孤男寡女,有没有把持住?”
“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恐怕我还真把持不住,真得好好谢谢你啊。”安东尼奥歪着嘴道。
“哈哈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我可不是在感谢你……”
“说起来……”穆戈尔咳嗽两声正了正色,“里面的情况如何。”
“不知道,我刚进去就被陛下赶出来了。”安东尼奥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右手托着下巴,“就目前来看父亲是下决心观望,这样说来这个小子当独立军团领军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此人粗鄙异常,抗击敌人的事情应该交给更加可靠可信的人,而不是这个目不识丁,甚至还对贵族有仇恨的市井小民。”
“那怎么办?”穆戈尔跳上长椅坐在安东尼奥旁边,“都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我斗胆猜测其背后一定有……”
“不要乱说,小心脑袋。”安东尼奥赶紧捂住穆戈尔的嘴四处查看,确认无人,“虽然你是达卡萨隆派过来的,但皇帝依然能让你不好过的。幸亏咱俩交情好,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说话还没我动脑子。”
“老小孩嘛。”穆戈尔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依然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开着冷到极点的玩笑,“再说我觉得你想多了,首先就像你说的他是个市井小民,闹不起多大风浪,就算要闹,就美其名曰‘独立军团’的那些人,我觉得能不能从战场回来都要另说。”
“保险起见,要请你多多注意了。”
“好好好,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多虑了。独立军团,说到底就是那些不想去前线送死的贵族的替身炮灰罢了。”
“保险起见……”
“好好好,我知道了。”
穆戈尔吐出烟斗在长椅扶手上磕了磕,摊开双手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