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公国与维塞梯王国边境地区·舒华列要塞——
军乐惊雷般炸响,清脆的短笛与急促的军鼓汇聚成极具节奏感的进行曲,踩着节奏,士兵动作整齐划一。打头的是四队胸甲骑兵,战马嘶鸣声响彻天空;紧随其后的是八队步兵,蓝色的军装整洁挺拔,竖立的枪口直指苍穹,刺刀反射着刺眼阳光;队尾的是两队炮兵,相比较前面的战友,这些铁家伙显得那么低调厚重。
两千七百人,这只是目前明面上的兵力,实际上就在这只部队开拔同时,从兰斯洛特公国以及其余七处共计两万余军队正在向这里集结。
几天前一支维塞梯溃军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让还没从马克西姆要塞失陷这一突发状况中缓过神来的公国军再一次乱成一锅粥。敌人是谁?从哪里来的?他们要干什么?一切都是谜团。舒华列要塞方面紧急向首都瓦尔纳发出求援信,虽然后者对于这些不速之客也是一头雾水。就目前而言,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些怪物冲出道难山占领了维塞梯,通过这一线索,朝野上下想到一个最有可能的敌人,也是他们绞尽脑汁也仅能想到的敌人。
“你认为敌人是精灵的可能性有多少。”舒华列要塞的指挥官马克·克林德骑在马背上,身姿如同高山一般挺拔,目不斜视地向身旁的卡尔发问,“我着实怀疑被十年前战争重创的精灵还有没有底气再发动进攻。”
“报告老师,我虽然怀疑,但也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性。”卡尔皱紧眉头思索,却也只能无奈地摊开双手。
人们将精灵视为敌人这一行为其实也不难理解。作为一个以魔法著称的种族,精灵们大都纤细柔弱,只好利用聪明的头脑制造合适的“战士”,下至野蛮的兽人上到精密的炼金傀儡都是他们的杰作,这次的亡灵入侵怎么想都没有排除精灵嫌疑的理由。
“萨拉玛那边如何了,我记得维塞梯国王菲利普逃到了萨拉玛。”卡尔问道,“他们的军队行动了吗,主帅是谁?”
“探子的情报,就目前为止只有一支萨拉玛军团调动——打着红黑旗。”马克摇摇头,满脸冷笑,让一旁的卡尔都有一种后背发凉感。
“独立军团?亡灵要是打进拉玛城他们谁都别想当皇帝,这种时候还在争权夺利,真不知道那帮贵族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贵族们各自为战,毕竟是以‘古老传统’著称的萨拉玛,实际上则是不可救药的‘陈旧腐朽’。”马克道,“他们在指望我们去保护他。”
“笑话,他们凭什么让老对手去保护他?”
“就凭他是‘天国王朝’,只要萨拉玛教宗将战争定性为‘圣战’,整个西萨拉玛教世界都将开动起战争机器,而他们则会被钦定为联军指挥官,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拿我们的军队来为自己某利。”
“无耻至极!”
“是啊,无耻至极,但谁让他是‘帝国’,而我们不是呢……”卡尔叹了口气,夹了下马肚子,骑着战马向前走去。
“报告长官,斥候已经发现敌军先头部队,预估五百人!”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飞马赶到,冲着马克敬了个军礼,“请求下一步指令。”
“就地列阵,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正规军的实力!”
“是!”
……
当白羽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肩膀剧烈的疼痛让他混混沉沉的头脑瞬间清醒,露珠般的细汗瞬间布满额头,除了痛楚胳膊似乎已经麻木——坚硬的石膏夹板就像是大石头一样压在上面。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骨折,不过相比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更让白羽在意的则是眼前的那个人,那个身着灰色修女衣服,手持药物托盘的女孩。严实保守的修女服掩盖了那销魂的身段,却无法锁住她的步伐,在脚尖与脚跟交错之间流露出无法消散的婀娜,却也隐约带着一丝妖娆,撩起朦胧的黑色面纱,那双清澈的眼睛,那抹微笑的红唇,刹那间将白羽拉回那个酒吧,过去的时光。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白羽坐在床上,惊讶地问道。
“你难道忘了我是谁吗?”法蒂玛将药放在小桌子上,坐在白羽身边,“拉玛的一切我都熟悉,只要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能让那些傻男人为我出生入死,尤其是那些面子上自诩高尚的贵族们。”
“你嘴里那些微不足道小代价恰恰是其他女孩誓死守护的东西,嘛算了,反正你从来就没在乎过。”白羽撇嘴耸了耸肩,“外边情况如何?别告诉我你混进来只是为了给我送药。”
法蒂玛没有立刻回话,她看着这身上满是绷带的男人,上下打量着,许久,宛如河水终于决堤一般在泪水中抱住白羽,紧紧抱着,却不能说出一句话。白羽没有躲避,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气,柔弱的脖子再也无法支撑起那颗头颅,低头倒下去,脸埋进那温暖柔软的胸口,莫名地,他感到双眼模糊,咸咸的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却再也无法止住。
“我、我终、终于活着回来了!”白羽颤抖着,却因哭泣无法说出一个完整句子。一瞬间,卡勒帕的噩梦,道难山逃跑的痛苦,防御柴德绝望与单挑亡灵的恐惧一同消散,就像是火焰撩过的烟尘,化成无数泪珠打湿着法蒂玛的胸口,“九重天堂啊,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我知道,我知道。”法蒂玛奋力忍住泪水,伸手抚摸着白羽的头发。
“他妈的该死的世道,我、我白鸡毛终于活着、活着回来了!”
“回来了……”即便是法蒂玛不断安抚,白羽依然颤抖着,低头自顾自地呢喃着那不完整的句子,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两人相拥,不知过了过长时间,白羽发出轻轻地鼾声,他太累了,与其说睡着不如说是晕倒,这是这段时间里他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直到太阳西下,傍晚的霞光洒进病房将一切染成金黄,白羽才缓缓抬起头,看到已经整理好仪表的法蒂玛,赶紧抹了抹眼角咳嗽了几声,似乎是想无视掉刚刚发生的一切。
“尴尬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满脸通红的白羽法蒂玛一阵失笑,“你忘了别人都怎么说的?与其说青梅竹马不如说是一对母子呢。”
“好了好了,外边到底什么情况。”白羽狠狠敲了敲脑袋转移话题,“我失去意识前好像听着皇帝说……说什么独立军团。”
“你见到皇帝了?”法蒂玛一愣,“你在开玩笑吗?!”
“我能开什么玩笑,就是那个该死的……啊呸,尊敬的皇帝陛下把我搞成这副模样的。”白羽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紧急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外人。
“皇帝的事情不重要,不过独立军团确实是真的,还有封爵,都已经在大街上贴告示公示了。”
“公示?封爵?他们倒也真看得起我。”
“任命白羽为萨拉玛神圣帝国独立军团领军,加封非世袭骑士。这个就是,不过反正你也不识字。”法蒂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被折成小方块的传单丢给白羽,“即便是低贱如独立军团的领军,贵族们也不会允许一个平民与自己为伍的,据我所知这是授予你这个帝国最低爵位的唯一原因。”
“说起来那个独立军团是个什么东西。”白羽托着额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猝不及防,就像是虚幻梦境,“你门路广,知道些什么吗。”
说到独立军团,法蒂玛撇了撇嘴似乎在嘲讽那些贵族:“露骨地讲就是奴隶军团。在萨拉玛法律上取消奴隶制后此类炮灰部队就用这种称呼,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番号,不过有一点好处,只要你打得怂一点保住一条命,回来光这个爵位就够吃一辈子。”
“算了不谈这个了,想着就心烦。大家还好吗?兄弟们还好吗?”白羽翻了翻白眼,不管是要去当弃子还是如何,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大家都很好,达卡把你以前的下属照顾得很好,一切都和你被抓之前一样。”
“替我回去谢谢达卡,真是好兄弟。”白羽点点头,拿起床边托盘里的一杯水喝起来。
“明天他们会带你去军部报到,此后应该会有一点自由活动期,你就可以回去看看了。”法蒂玛站起身扑打了一下衣服褶皱,“时间不早了,晚饭要吃什么?我去做。”
“你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地盘啊,赶紧回去啊,万一被人发现可就惨了!”白羽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这家伙胆子也忒大了吧,“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干。”
“没事没事,学城院长都是我的顾客呢~”法蒂玛眨了眨眼,“在这里,就算是有人见了我也只会故意无视哦。”
“你、你厉害,我服了。”
这天晚上,法蒂玛并没有回去,她一直陪在白羽身边,趴在床边睡去。深夜,当月光温柔地铺洒地面,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破烂房间里,一个面貌模糊的女孩无力瘫倒在床上用仅存的力气攥着她的手,女孩奋力张开嘴却无法说出一句话,只剩下她独自点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孩终于失去最后一丝气力垂下了手,逐渐的迷雾变得清晰,那女孩的面貌渐渐变得和她一样,变得如此相似。
一切正如法蒂玛所说,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几个老近卫军,二话不说架起白羽就走,蒙头钻进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经历了几天的整顿拉玛城街道上的难民少了不少,大多数人都被安置在城外的难民营里,生活条件虽不太好但也算是有了着落,不过本质上上头仅仅是想把他们赶出城墙罢了。至于军部,牛哄哄的工作人员扔给白羽一个徽章,一把佩剑,一把火枪外加一纸任命书,告诉了些出发事宜,就将这可怜人赶到了大街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无拖沓,与应付乞丐的店家如出一辙……或者应该说,真是军队风格的干脆。
感觉到押送自己的卫兵离去,白羽回过头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狠狠朝军部大门吐了口唾沫,心里憋着一堆骂人的话却不敢喷出口。
“这里不比旧市街,行为要注意,为一口唾沫掉脑袋可不值得。”
突然响起的声音,白羽一怔转头看向街角,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缓缓走过来,两人面对而立。明明遭遇了那么多事,两人却一时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呆呆地站着,许久,张开手臂紧紧拥抱。
“我回来了,达卡。”
“嗯,欢迎回来。”
……
旧市街还是老样子,这神圣帝都的脓疮,为人不齿的暗巷,散发着污水的臭味和醉汉的霉烂气息,涂抹着劣质刺鼻香水的妓女用厚粉掩盖身上的脓包和溃烂,角落里瘾君子将**混进烟草,地痞无赖理所应当地讹诈保护费。
这里是没有未来的地方,容纳着一堆没有未来的人做着没有未来的事。每天都有人走进这里,却少见人从这里出去,人类总是向往天堂,或许在他们眼中,这辅修破烂的地块比外面的世界还要精彩,还要美好。
“啊——呕!”一个醉汉跌出大门,扶着墙壁直接将胃里的东西吐在门口,花花绿绿的食物残渣就像是地毯一样铺在门前。达卡哈赤·乌格齐习以为常地把醉汉推到一边,后者直接倒下去在路边呼呼大睡,几个路过的脏兮兮的小孩立刻欢呼着冲过来掏空了他的口袋。
“看得出来生意依旧红火。”白羽跳过呕吐物推开酒馆大门,顿时,那熟悉的味道,嘈杂扑面而来,在白羽听来这比学院那些人天天演奏的音乐还要悦耳。
“欢迎回来,这个没有贵族捣乱的地方,我们自由的天堂!”达卡哈赤举起双手高呼着,“为了这天堂干杯!”“干杯!”坐满吧台的酒客举起大杯一口把那低廉劣质的酒精灌下肚,满足地打了个酒嗝继续谈论着荤段子。
“酒保,再来一杯!”吧台的角落,一个身着大衣的人蜷缩在那里,帽子压低地看不清脸,只是举起右手排出三个硬币,除此之外再无言语。
“今天比较忙,回头晚上打烊了再给你开欢迎会,到时候再和兄弟们好好闹一闹。”达卡冲着白羽眨了眨眼,“告诉你个秘密,欢迎会的东西……本来是用在你的追悼会的。”
“果然,你……可真会省钱。”白羽苦笑着走进吧台将打着石膏的胳膊用衣服掩盖住,来到最深处那个人面前接过酒杯,“要点什么?”
“随便,看着钱给。”
“好的,那么……额!”白羽低下头看向吧台上的硬币,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这三个硬币并不是常见的面值,要论价值……这些钱都够在这里包场开一晚上派对了!
“客……客人?”白羽狐疑地低下头试图从帽子阴影中看清他的脸,作为旧市街生意最好的酒馆,白羽敢保证自己几乎见过这里所有的人,除了——眼前这位。
“到底好没好?”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客人咬着牙抬起头,霎时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与白羽的对在一起。虽然有些憔悴,脸色也因为酒精而发红,但白羽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或者说,白羽不可能认不出他。
“安、安东尼奥?你怎么在这?!”
太过惊讶,白羽甚至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