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在极地海域，携带高能粒子的太阳风轰击地球磁场，极光笼罩极圈天空的那天。一个四人的探索小队从铁血港口出发，他们计划在通讯环境糟糕的情况下趁机进入北方联合所属的海域进行秘密调查。
“我要吐了”说话的是研究员施泰纳，他眼窝深邃，原本梳妆整齐的大背头也因为长时间的颠簸而面目全非。此时他倚在船沿，肥胖的身子几乎弯曲成了90度，像是被煮熟的虾仁。现在的海况并不恶劣，尽管头顶的天空极光肆虐，海面却平静地出奇。
渔船“泰戈”距离出发已有两天，船上的补给充足，如果行动顺利再过两天他们就可以坐在温暖的壁炉前，倒上一杯杜松子酒，安心地摊开报纸欣赏铁血重拳出击皇家的新闻。“泰戈”的名字来源于“tiger”一词，船长魏特曼希望自己的渔船可以像老虎一样拥有敏锐的嗅觉捕捉猎物。在刚接到任务的时候其实他的拒绝的，因为送三个疯子去北方联合的海域内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但他们实在给得太多了，多到完成这一票，魏特曼都可以在家乡买个农场安度晚年，为了生活，他选择了铤而走险。
“你知道吗，等把你们都送回去，我就回老家结婚”船长叼着烟斗漫不经心地和大家闲聊。他的岁数并不大，可能长期在海上漂泊的原因，魏特曼显得很老，胡子拉碴相当邋遢，所以当他提到结婚的时候，陪船长一起值班的凯特尔都被逗乐了。
“醒醒吧，不会有人看得上你的。”凯特尔直击要害。
“实在不行，我还有个妹妹……不是亲生的那种，我俩关系不错，那丫头从小就很依赖我，没准我俩能凑合一下。”魏特曼耸耸肩，“不过她几年前去读了大学，那之后就很少回家，我在想如果有钱，也许她就会回来。”
“你的想法很危险啊，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你妹妹啊，你下得去手？”凯特尔若有所思，“等一下，你不会已经……”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她是跟着她母亲来我家的，父母那点事你知道吧……大概十几岁，我是说我那会大概十几岁了，突然有个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妹妹，还是很开心的，你们有妹妹吗？听说亲兄妹关系都不太好，从小长大的难免闹矛盾，我和妹妹关系就不错。”他吹嘘起来，嘴里的烟斗愉悦地上下弹跳，“后来她出远门求学，我就帮着家里打渔，再后来父亲支撑不住就剩我一个人干活，这一行只要你想干钱是有得赚的，就是累。”
有人在敲船长室的玻璃，是个高瘦的男人，手里拿着望远镜。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船头观察。
“我们到了。”
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魏特曼有点遗憾地停止了他那关于妹妹的话题，熟练地操作渔船减速。
“总算……我快要死了。”施泰纳扶着船踉跄着走到船头，他捂着肚子表情狰狞，布格多夫把望远镜递给他，让开了船头的位置。
不远处，巨大的冰山挡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冰山的形状并不规则，像是多个基本的几何体的随意堆叠。施泰纳目测了一下，冰山约莫有两层楼高，这意味着海平面之下的部分更加夸张，他们所携带的设备不知道能不能搞定。
最重要的，冰山在发光。不是表面映照天空无规律的极光而是它在由内而外地发光，某个光源嵌在冰山内部，蓝色的光呼吸般忽明忽暗。
“见鬼了妈的。”施泰纳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因为晕船呕吐而产生幻觉。发光的冰山不止一座，而是一片，漫无边际，延伸到海平线以外。“泰戈”号的到来让这些冰山集体“苏醒”了。
布格多夫发号施令，“把潜水服准备好，我们得下去看看。”
“是磷光吗？”凯特尔从船舱把厚重的潜水服拖到甲板上，一边问道。他手里的是军方为蛙人部队准备的东西，据布格多夫自己说，是他从熟人那里“借来的”，至于为何他选择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一个人开着车从铁血基地的库房去“借”，他们便没再多问。
“太亮了，颜色也不对，而且……”布格多夫爬上驾驶室顶，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发光的冰山群并非无规律分布，发光的部分只是密集的冰山中的一小部分，换言之，它们不是因为会发光才聚集在一起，恰好相反，是因为聚集在一起才发的光——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然后在空中解体，四散的碎片落入了群山，这也解释了为何有光的冰山群会呈锥形分布。
“我以为这些玩意只会沉在海底。”施泰纳丢下望远镜扶额，晕船的不适感彻底消失了，极地的冷风灌进脖子，他打了个哆嗦，说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要是能取一些样本回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大把的经费！我们之前的设想都有可能实现！”
“我们得抓紧时间，如果以前的研究记录属实，它们很快就会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布格多夫跳下船顶，“从现在开始，凯特尔，你来负责记录，所有你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以及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施泰纳，拿好你的鱼叉。至于老船长，你带了渔网吗。”
“等一下，我们是要打渔吗？”魏特曼懵了，“额……渔网就在后面，很旧了，但应该没什么问题，要我说伙计们，我觉得你们肯定是喝多了，如果要打渔大可不必跑到这儿来，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我们之前可能没说清楚，给你的酬劳里有一部分是封口费。”布格多夫压低嗓音，一只脚已经伸进了潜水服里。
“封口费，我懂我懂，只是……那大概占多少？你应该提前讲清楚的，封口费什么的一般都是额外收……”
“大概占九成。”
“好了你不要说了，需要我带上耳塞或者头套吗。哦，我压根不认识你们，从来也没有见过你们，我记性不好，真的。”
“凯特尔，这句话不用记。”
三个月前，U艇在附近海域失联，虽然不久之后通讯恢复，但上层认为这可能是北方联合在靠近铁血的地方建立前哨基地的证据，于是之后多次派遣秘密部队前往调查，但一无所获。极光出现之后，此前的异常现象都被归结为磁暴导致的干扰。最后一次寻找北方联合前哨站的任务失败了，调查队却有意外收获，归途中他们向基地简要汇报了发现，提及了“发光的冰面”与流星雨。上层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随即命令部队折返。
布格多夫信誓旦旦地告诉其他人，他的一个朋友就在那艘U艇上服役，所谓的秘密调查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那次行动可以说相当成功，他们居然取回了神秘矿物的原始样本，但最后没能带回来，不是被抢了或是运输途中的疏忽导致的丢失，它没了，消失了。
想也知道这样的结果上层绝不会善罢甘休，归来的U艇在基地的港口停靠了半个月，来访的调查组把潜艇从里到外搜了个遍，就差把船整个拆了。至于艇上的人员自不必多说，单是光着屁股接受盘查就搞了不下三次，折腾了半个月后，整个调查计划不了了之。
不知道是动用了什么关系，布格多夫居然搞来了据说是存放过神秘矿物的铁箱，官兵们把它从U艇里搬出来丢在秘密库房，他们觉得这玩意不吉利，于是那之后的几个星期时间里，包括施泰纳和凯特尔在内的几个人对铁箱子进行了详尽的分析，结果却出人意料。
“这不就是个普通的箱子吗？工艺品店就能买到的那种，我们到底干了啥？”施泰纳道破天机。
魏特曼遵照指示靠近其中一座冰山，“咚”的一声，船身摇晃了几下，凯特尔艰难地抛下船锚，“泰戈”号的秘密行动在北联境内的浅海正式开始了。计划很简单，他们需要挖掘出冰层内的发光物质然后现场分析，当然这属于意外状况，根据布格多夫的“朋友”所述，这些东西应该沉在海底，而至于为什么必须现场分析，还记得那个铁箱吗。
表面上看，U艇官兵收集到的样本从存放着它的容器中“消失”了，实际上它并没有消失，它不见了但是还在，这相当难理解，所以布格多夫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的同伴时，他们都觉得这家伙脑子坏掉了。但他说的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发光矿物自身有种特性，当它处于陌生环境下会随着时间慢慢地和周围融为一体，像海底有些鱼类为了隐藏自己捕捉猎物而做的伪装，它也会有类似的反应，只不过它的应对方式更加彻底，是分子层面的伪装，分子重组，“躲在” 其他物质的空隙中。换句话说，矿石和容器融为一体了。
那么它的这项特性是如何被发现的？在苦心研究了数周时间之后布格多夫的团队彻底投降，铁箱被当做垃圾桶，书架和酒柜被轮番使用。于是有一天，一个神秘的高个女人来到实验室，她谈吐不凡，举止投足间透着股优雅，以及那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好闻香气。其实她过来实验室不是来找三人组的，而是找别的人，另一个女研究员，她们正在私下聊着什么。男人们压根没有参与进去的余地，他们在旁边假装正经，心不在焉，等着女人离去之后三人组之间聊一聊“少儿不宜”的话题。
然后，施泰纳藏酒的箱子不知为何从柜顶滑落，刺耳的炸裂声之后，铁箱重重地摔在地上有暗红的液体从中流出。
“这事跟我没关系。”凯特尔最先撇清关系，在军方直属的研究单位饮酒上班，放在哪里都是无法被正当化的，大概唯有北方联合除外。但那天的事很不寻常，布格多夫对可能给施泰纳进行的处罚毫无兴趣，他关心的是，要是自己的听觉没出错，藏在铁箱内的红酒瓶在触地之前就爆炸了，为什么？
她们停止了谈话，女研究员满脸的幸灾乐祸，正饶有兴致地等着男人们的“表演”。
“先别动。”布格多夫从施泰纳的手中夺过扫帚，他弯下腰将铁箱扶正，食指轻拨搭扣，缓缓打开箱盖。红酒瓶完全碎了，只有细长的瓶颈可以勉强辨认，酒水和玻璃碎片的混合物中，蓝色的光芒正随着暗红的液面沉浮。
舰船（KAN-SEN）诞生后约半个世纪，当时在场的四个人有幸再次见证了魔方原石因它的造物而产生的活化反应。
北地的风冰冷刺骨，施泰纳抄起鱼叉往冰山上狠狠一戳，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之后，两层楼高的冰山纹丝不动只留下浅浅的坑洞。
“这玩意我们搞不定啊。”施泰纳整个手都被震麻了，他又尝试了几次，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布格多夫穿着脚蹼啪嗒啪嗒地走到船头，怀里抱着板条箱，施泰纳有种不好的预感。
“掏个洞出来，我准备了好东西。”他用鱼叉撬开铆钉封装的盖子，整箱的M24手榴弹乖巧地躺在稻草中，“军用的铁皮手提箱太显眼了，很好的伪装不是吗。好了，计划是这样的，你想办法把冰层炸开搞出那玩意，我和凯特尔负责搞清楚水底下有什么东西，然后我们就离开，越快越好，我已经开始发毛了。”布格多夫说完又啪嗒啪嗒地回到船尾去了。
施泰纳用手指测量冰洞的大小，一颗M24手榴弹刚好可以塞进，他又往里推了推，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凿的洞比自己料想的要深。木柄手榴弹的爆炸部在前端，越接近内部所能产生的破坏力就越大，施泰纳仍在尝试，他一只手勾住拉线，缓缓将手榴弹送入，他感觉到手榴弹木柄的部分向上翘了一下于是习惯性地往后一扯，引线被拉开，施泰纳没想到的是他凿出的冰面之后居然是一个空洞，手榴弹掉入缝隙，几秒后洞口便开始冒出浓烟。
船身一阵剧烈的抖动，炸裂的碎冰带着巨大的动能像子弹般射向船体，魏特曼船长从操作台后探出身，整个驾驶室的玻璃都被震碎了，施泰纳双手抱头趴在甲板上，很显然这次事故的始作俑者安然无恙。发光的蓝色矿物没有了冰层的遮盖更加明亮显眼，施泰纳第一次发现原来它的内部是流动的，深蓝色的颗粒物无规律地在晶体内游荡。他想起研究所内黑衣女人的话，魔方原石会与舰船（KAN-SEN）产生独特的活化反应。舰船（KAN-SEN）能让矿石发光，但她们是唯一可以让原石活化的“造物”吗？
水面下，布格多夫在黑暗中摸索，他周围的水流十分混乱，考虑到现在的海况，如果不是天气作祟，唯一的解释就是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周围快速游动。他感觉到一股惯性，迫使他整个身体呈顺时针旋转，在北半球，天然漩涡不可能是顺时针的。渐渐地这股力小了，他摆动脚蹼，借着微弱的亮光，巨大的鱼影从他的眼前穿行而过，它的大小与一只成年虎鲸相当，轮廓却完全没有自然生物应有的圆滑曲线，布格多夫甚至觉得那是某种秘密的潜航器。
“你还活着吗，还活着吗，真是见鬼。”凯特尔在船尾大声呼喊，渔网捞到了东西，只可惜不是鱼，它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幼体，头是尖锐的三角形，巨大的嘴巴之后是分段的体节，尾端是短小的竖直鱼鳍，摸上去像金属，看起来也像。
凯特尔的第一反应是北方联合的秘密武器，也许用来检测水文信息也许用来破坏目标。转念一想不对，如果这真的是北联的侦查无人机，现在他们早就应该被巡逻队包围并被俘了。
水下迟迟没有回应，凯特尔慌了神，他隐约看见那玩意在网中弹跳了一下，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北联的科技水平已经领先铁血这么多了吗？出于一个研究员的好奇，他将那玩意从渔网中拽出，深吸一口气之后，手中的鱼叉贯穿了它的头部，尖端刺入渔船的木质甲板，凯特尔扭动了几次才将鱼叉拔出。
这场冒险的唯一错误就在于，有人杀死了它们的其中一员。这种生物具有“共感”的特性，当你攻击了其中一只，死亡的痛苦会在整个族群内蔓延，并激发幸存者的攻击性，它们会杀死侵略者以确保自身安全。
几乎是同时，漆黑的海水里开始亮起零星的光，先是一两点再来如繁星，发光海洋生物是真实存在的，但那多见于深海，不管那是什么，他们都没机会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