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划开漆黑的海面，浪花向两侧绽开，三条白色的航迹线从她们身后延伸。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笔记上记录的最后一个有效的坐标点刚刚抵达，腓特烈没有减速的意思，她们已经处于极圈内部。
舰船（KAN-SEN）们可以在海面上优雅地“滑行”。非要说的话，她们的脚应该对应真实战舰的螺旋桨和方向舵，事实是鞋子设计成什么形状并不影响舰船（KAN-SEN）在海上的航行能力，鱼可以在水下呼吸，昆虫可以振翅飞行，她们在海面上如履平地是不容分说的自然规律，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U556的大灰鱼可以使她的使用者在水下航行十几天甚至更久，最大下潜深度220米，如果脱离了舰装，舰船（KAN-SEN）就要脆弱的多。人类作为舰装的开发者其实对这些神奇的机械如何正常运转完全没有头绪。据传，他们按照真实的战舰图纸等比例缩小之后进行建造，比如300mm的装甲被减少到3mm。他们设计外形，装备之间的连接结构都是真是可用的，甚至主炮也可以发射真正的炮弹，只是威力完全是图一乐级别。因为魔方科技的出现，人们才能够像制造舰船（KAN-SEN）那样制造舰装，心智魔方是“米达斯之手”，与人类制造的拙劣玩具结合之后，废铁便成了黄金。
卡特半个身子浮上水面，腓特烈架着腿坐在它头上，她时不时地用脚尖轻点水面，看起来非常惬意。
“凯斯发现了一些状况，这边。”
“腓特烈，这地方怪怪的。”俾斯麦有感而发，她腰部的两个小鲨鱼头正警觉地四处张望。航行在队伍最前的腓特烈一个大角度转弯，鱼尾激起一人多高的水墙，U556眼看躲不过去直接钻到了水下。
腓特烈来到她们中间的位置，俾斯麦注意到她的头上多了两根红色的尖角，是什么时髦的装饰品吗？
“乱跳的坐标，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传说在大战时期，有种诡异的技术让人类的联合舰队像无头苍蝇在海上乱转，等到燃料耗尽战意丧失……它们根本不必出手，只需要在暗处偷偷观察就行了。司令部如此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从过往与它们交战的经验来看，塞壬的出现时常伴随着诡异的天气或者持续不断的通讯干扰，导航设备失灵。北地是塞壬的发源地，它们或许已经卷土重来了。”
“你是想说我们已经进入了‘它们’的领域？”俾斯麦忽然想到了什么，“它们知道陨石的事？难道塞壬也在找那个东西？”
“恐怕是的，30多年前魔方原石从天而降，谁知道地球轨道上还有没有更多的碎片？两极地区确实会比其他地方更容易受到陨石袭击，刚好有陨石落下，刚好出现极端天气，司令部秘密派遣的渔船紧接着就出了事，你能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大姐姐，小U好像很不安。”U556有些胆怯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小U是她给大灰鱼取的名字，她还提出要把舰装全部涂成粉色，被腓特烈以时间不够拒绝掉了。
卡特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腓特烈警觉地跳到海面上，她弯腰安抚她的大鱼，像是慈祥的母亲安慰受惊的孩子。前方不远处，凯斯从水中跃起，它向腓特烈游来，两条大鱼再次汇合。
腓特烈面色凝重，做了个“嘘”的手势。她指了指脚下，示意俾斯麦和U556散开。凯斯和卡特钻进水里，速度快的惊人。
“后退！”冲天的水柱在她们面前炸开，腓特烈的两条大鱼交叠在一起向上呈螺旋飞出水面，它们的口中咬着什么东西，灰黑色的像是只锤头鲨，眼睛的部分却闪着不正常的橘黄色光芒——那绝对不是自然生物。
俾斯麦没有后退半步，四座SK/C 34，380mm主炮喷出火舌，一次完美的齐射。炮弹出膛产生的冲击波推开了她前方几米范围内的海水，形成圆滑的球形凹陷。腓特烈的舰装被那个巨大的不明生物甩开，8枚被帽穿甲弹形成密集的弹幕向那玩意飞去，“锤头鲨”在空中调整身体角度，炮弹贴着它的身体飞过打散了水柱，一枚穿甲弹擦过它的头部，脆弱的风帽像是被揉坏的巧克力包装纸一样被撞击扭曲然后弹飞，硬芯在表面擦出长条状弹痕。冲击力让锤头鲨的头部发生了明显的偏转，它以失控的姿态落回海中。
“打中了！”U556大声欢呼。
“小家伙，下潜！”腓特烈命令道，“别让它跑了！”
U556深吸一口气，嘴鼓成球，缩着脑袋钻进水里，她踩下鱼鳍——准确来说是油门，小U带着U556像一枚鱼雷射向前方，凯斯和卡特扭动了几下身体，似乎是被水压拍晕了正在恢复，它们在水中绕了半圈调整好方向，然后紧随U556的尾迹而去。
俾斯麦在晃动的海平面上重新找回平衡，远处的腓特烈向她招手示意她跟上，炮口还有余热。这不是她第一次主炮齐射，三天前俾斯麦还坐在学院的图书馆想着期中考试的事，她的生活还被U556吐槽“无聊”。这三天发生的事就像是你有个糊涂的父母，每次都会忘记你的生日，可是在某一天他们毫无预兆地把往年所有的礼物和惊喜一次性补齐了。
“大姐！我回来了！”U556从水中钻出，“腓特烈姐姐让我跟着你，怕你迷路。”
“那东西跑掉了吗？”
“我追上了，现在大姐姐的宠物在跟着，它应该受了伤，游泳的动作有点奇怪，像是喝醉了。”U556模仿起醉酒的样子，摇头晃脑的，俾斯麦伸手去捏她的脸，U556吃吃地笑着，完全没有战斗时候应有的紧绷情绪。
刚才的那是什么？俾斯麦心想，它的样子和之前的笔记本上记录的东西完全不同，锤头鲨？它们的栖息地位于温热带海域，而且那东西的外形完全就是……俾斯麦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在学院图书馆待过的漫长时光终于发挥了作用，她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书架，耳边是刷刷的翻书声，翻开的书本浮在她身边，每一页都在她的脑中浮现，突然所有的书都静止不动，接二连三地掉到地上，只有一本书还悬停在那里，就在她的手边。
净化者，在塞壬的体系中属于节点终端，比上战场的炮灰角色如执行者有更高的级别，锤头鲨外形的舰装是其主要特征，第一次塞壬战争前期，旧海军舰队因为“她们”吃了不少苦头。作为人类的头号敌人，塞壬一些个体呈现出与人类相似的外形特征，且无一例外都是以少女的形象出现。研究认为这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如果塞壬全都是面目可憎的弗兰肯斯坦，在战场上杀死它们就变得理所应当，可当敌人拥有和你一样的外形，你便会犹豫要不要开枪。人类的“共感”会让他们对同类的悲惨遭遇产生反应，塞壬的“共感”要比人类强得多，它们是一种“蜂巢智慧”生物，每一只塞壬既是个体也是全部。塞壬内部的管理层级呈金字塔形结构，在上一次大战中与人类厮杀的大多数属于“执行者”层级，是塞壬最底层单位，往上一级就是“节点终端”，净化者正是其中一员。但不管是什么者，它们都不是塞壬里唯一的存在，它们无穷无尽，当你发现一只塞壬的时候，请务必做好面对一群的准备。
对方有多少？一个净化者俾斯麦尚能处理，要是再来一群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捣乱，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护U556的安全，她想要让U556先行撤退，可那样的话她们就落单了，此乃兵家大忌。
“大姐头，你在发呆吗？”U556站在小U的背上在俾斯麦眼前挥手，“大姐姐好像已经走远了诶。”
“我们追上去。”俾斯麦必须把净化者的事告诉腓特烈，又或许腓特烈正是因为知道了塞壬的事才会显得如此激动？俾斯麦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那个黑衣女人，除了她的名字。
历史上确实有一艘凯撒级战列舰腓特烈大帝号，是第一次塞壬战争之前的产物。在对抗塞壬进攻的“第十一节”行动中战败被迫自沉，司令部居然会想到把那么老的东西从水里捞出来制造全新的舰船（KAN-SEN）？还有她的舰装是怎么回事，那个形状几乎和她口中的所谓“原生塞壬”一模一样，那是她的杰作还是司令部的？她的言行举止像个科学狂人，偏偏腓特烈又是舰船（KAN-SEN）的一份子，在遇到她之前俾斯麦都还不知道，原来舰船（KAN-SEN）居然可以在研究领域深入到如此地步。
她们加快航速，U556握紧把手身体前倾以半潜姿态航行。腓特烈那家伙为了追击目标居然就这么把她们丢下了？俾斯麦有种错上贼船之感，四座主炮装填完毕，安东、布鲁诺、凯撒、多拉，三天时间里，除了进行常规训练熟悉舰装，在U556的提议下，俾斯麦甚至给自己的小鲨鱼头分别取了名字。
右舷的鲨鱼头不安地扭动起来，俾斯麦意识到情况不对。
“左满舵！U556！”她大喊。
四枚大口径主炮炮弹呼啸着从俾斯麦的身边飞过，仿佛是对刚才擦伤锤头鲨的回礼，有什么人从漆黑的海水中慢慢上浮，她浑身湿透，夸张的白色马尾垂到脚踝处。
净化者站在她们面前，它是如此与人相似，除了那和脸颊不成比例的亮橙色大眼睛。
俾斯麦的四座炮塔同时调整炮口朝向，U556则在水面划出一个半圆迅速掉头然后下潜：鱼雷拥有安全距离，她离目标太近了。因为刚才转向的惯性，俾斯麦此刻与净化者之间存在射击盲区，只有右侧的两座炮塔可以攻击敌人。
凯撒和多拉以最大仰角开火，锤头鲨不见了，它躲在黑暗中向俾斯麦射击之后钻入海中，在她主炮击发的瞬间猛地向上跃起。锤头鲨出现在俾斯麦的脚下，她突然失去平衡，主炮射偏了。
“朝我的位置开火！脚下！”
半齐射的火光让俾斯麦的位置十分显眼，U556不确定是否应该听从她的指令，但她没有时间思考。U556按下握把下方的扳机，一枚533mm鱼雷从舰尾射出，它扭动了几下然后稳定姿态，鱼雷的尾部螺旋桨全速旋转，密集的气泡拉出一条直线，这条直线的尽头是俾斯麦。
锤头鲨顶着她的右脚试图从水中跃出，力道足够将她掀翻。俾斯麦整个身体后仰，完全失去平衡。虽说舰装在身的时候舰船（KAN-SEN）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地心引力感受地到，舰装的质量并没有变小，人平常不会觉得自己的大肚腩很重，舰装可以说就是舰船（KAN-SEN）的肚腩。
好吧，这个比喻确实有点糟糕。
俾斯麦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坠，她在腰间摸索着什么，一个圆圆的像是齿轮的东西，她用力一扭，一连串发光的折线从这一点向外爆发，在舰装表面显示出坚硬的纹路瞬间又熄灭，整个舰装从俾斯麦的身上脱落。她右脚用力一蹬，身体尽可能地后仰，锤头鲨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俾斯麦被顶飞在空中，她及时找到了平衡，一个漂亮的回转，俾斯麦再次与净化者对视，她双腿撑开，压低身体，手掌撑住海面，完美的落地。
锤头鲨跌回海中，鱼雷姗姗来迟，直接命中，它标志性的T形头部现在变成了7。待火光熄灭，海水如雨点落下。俾斯麦摇晃着站起，脚下的海面深处，正亮起点点蓝色的星光，这些光点在距离俾斯麦不远的位置越聚越多，她意识到那是她刚才卸下的舰装坠海的地方。
“活化反应”居然也可以由舰装触发。
U556从她的身边穿过，径直向俾斯麦下沉的舰装冲了过去。
“回来，U556！回来！”但为时已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