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七点二十八分,清晨的阳光从天空撒向地面。
临近莱斯特广场北部的街道此时已经有了人影,不仅是因为从贫民窟走到工厂要抄近路,物美价廉的面包店也是工人们来到这里的唯二原因。
顺着面包店看去,整个街道的商铺不在少数,这片区域是附近居民的生活命脉,在这里,日常生活的需要总能得到保障。
海尔布隆的早上,无非是零散的行人,配上刚出炉的甜点香气,一切如常,喧闹而平淡。
——正因如此,并没有人注意到某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黑色的马车拐过街角,在污水坑里颠簸了一下,慢悠悠地驶过面包店,停在一处民居前。
车夫是个有些肥胖的白胡子老头,他坐在马上,掏出口袋里的怀表,七点三十五分。
「咔嚓」
墙壁上的钟表发出一声异响。
安静而幽暗的房间内部,秒针正在有节奏地向前推动着时间,门外同样传来与之相对的脚步声。
莱妮丝缓步爬上楼梯,来到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她拿出事先从房东那里借来的钥匙,插入锁孔,推门进入。
屋内没有光源,窗户被木板杂乱钉上。
桌面被比人高的书籍资料占满,地板也有些受潮,只要是踩在上面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就像往常一样,「伊格先生」待在这里。
「又是这副样子......」
莱妮丝走上前,对着躺在地板上的男人踢了几脚。
「喂,起来了。」
「嗯.......?」
被称作「伊格」的男人艰难地直起身子,凌乱的发丝肆意垂下,黑眼圈几乎要拉到同样萎靡的嘴角,不修边幅。
这家伙就是这里的住户,而自己则做着相当于保姆一样的工作。
要问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执着于「真相」的探究,就是那种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某种问题的答案一类的疯狂学者。
出于生活考虑,目前成为了一名私家侦探,对案件的态度可以用「狂热」来形容。
即使是给这家伙一个填字游戏,宅在房间里三天不出门都有可能,这样的人放着不管可不行。
「紧急情况,城区的巷子里又多了一名死者,以及,委托人邀请我们面谈。」
莱妮丝不耐烦地解释着,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私家侦探得随叫随到啊,不是吗?」
一语中的,伊格竟然无法反驳,作为这种混口饭吃的职业,平常除了找猫,这样的大买卖已经很久没遇见了。
「.......这是第几个?」
「第四个,从月初开始,那家伙已经杀了四个人。」
徘徊在雨夜的杀人犯,报纸上以「开膛手」命名,就是二人这次的目标。
只是由于案件十分复杂,再加上海尔布隆的警场人手不足,导致半个月过去了,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莱妮丝的语气急躁,因为死者全是贵族,上面的人正不断向警场和无辜居民施压,她恨不得马上找到犯罪者。
伊格从地上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披上,又拿起桌上隔夜的食物塞进嘴里,看样子已经准备万全。
「.......还好吧?」
莱妮丝瞟了他一眼,感觉伊格走路都在摇晃。
没有等到回应,伊格推开房门,已经走了出去。
这人总是这样,脑子永远慢身体一步。莱妮丝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杂乱的房间,锁好门跟在后头。
看来只能以后再帮这家伙收拾了。
这么想着,二人一路小跑下楼。
不远处的塔楼上,时钟发出长叹,时针走向九点整。
「咚,咚,咚」
聚集在钟楼上方的鸟类受到惊吓,一股脑从空中掠过,化作乌云扫过街道的上空。
而与那钟声巧妙重合上的,是警戒线外记者们整齐的快门声。
「谁死了?」
伊格快速穿过拥挤的人流,全然不顾身后矮小的助理几乎要被淹没。
「呃——死者是女性,初步推测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今早约莫四点钟的时候,尸体被巡逻警察发现在巷子里。」
翻过警戒线,伊格头也没抬地向一旁巡守的警察掏出身份证明,走进案发现场。
——狭窄的小巷入口,墙壁两侧被人刷上崭新的红色油漆。
女人就那么平静地趴在地上,两条沾满鲜血的手臂大幅度张开,摆出像是拥抱大地一样的姿势。
墙壁上的液体拉成丝线,不断向下延伸,与身上被溅射的血迹同源,最终汇聚在背后的巨大空洞之上。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毫无疑问的致命伤。
而在那街道尽头的另一面墙壁上,被人用血液图画出一道诡异的风景线——复杂而精细的符号渗进砖缝之中,想必是花费了不少心血而完成的作品。
「......与之前的一样,死于腹部贯穿所导致的大出血。」
莱妮丝在身后补充到。
「当然。」
盯着脚下的尸体,伊格很快进入状态,像是每个追寻真理的学者一样,深深陷进了名为「死亡」的课题中。
「我是个疯子,为了狂热的宗教信仰杀了她。我虽然疯狂,但并不愚蠢,为了防止她大喊大叫,我将其诱骗到巷子里,捂住她的嘴巴......」
「在哪里?」
莱妮丝提出问题。
「我不知道,也许是酒吧,或者我跟踪了她很久,摸清了她的行动路线,但总之伤口是在正面,她身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然后......」
假设自己是凶手来进行一个粗略的推测,这是伊格的惯用伎俩,通过不断的调整,修正,最终得到案发时现场的理性情况。
伊格蹲下身,抬起尸体的胳膊,阳光的照射下,无名指上的肉明显缩了一圈。
那里本该有的「东西」不见了。
在检查过被害人身上没有暗伤后,他粗鲁地将其抬起,翻找起尸体的口袋。
「项链,现金,以及......」
一块破损的镶金怀表。
「珍珠项链,镶金怀表......以及这身浮夸的连衣裙,用了相当昂贵的布料,但唯独左手上的戒指被人拿走了。」
伊格揉搓着裂纹的表盘,擦去上面的痕迹,时间与现在相吻合,不过内部的发条好像有些问题,秒针总是一跳一跳的。
他趁莱妮丝没注意,顺手将怀表揣进兜里,开口打岔。
「你怎么看?」
伊格回过头,看向站在墙边观察自己的莱妮丝。
「嗯......我会从被害人开始入手,也许这两个人本就认识,或者去找那枚丢掉的戒指......」
「......不不,我是说这个,你相信神秘学吗?」
伊格起身,眯眼看向墙壁上的红色画作,那是三个正方形的一半,有序地横向排列在圆圈内部。
也是凶手每次都会在犯罪现场留下的「艺术」。
符号有着魔力,冥冥之中夺取着二人的视线
「疯子。」
莱妮丝果断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非常好,你去跟警场联系的话,被害人的身份大概要查多久?」
「最快的话,明天早上应该会有。」
「......行吧。」
伊格对海尔布隆的警场一向不报任何希望,哪怕是找到了资料,恐怕也会有残缺,不过总比没有好得多。
「但警场那边,更希望我们直接去保护委托人......」
「委托人啊,不知道找我们干什么呢。」
大致探查完现场的内部,伊格靠在墙壁上,提起莱妮丝早上带来的另一则消息。
二人的委托人是出了名的顽固子弟,据说是伪造了遗嘱,成功篡位自己的姐姐成为了家族的掌权者,平日里嚣张跋扈,待人刻薄。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与娇小的莱妮丝同龄,而且就常人眼中,似乎也是一位美少女。
就是这样的人,在不久前被凶手威胁后,很快便找到了小有名气的伊格,因为出手大方,伊格也爽快答应了这桩生意。
「哈......不是因为又死了一个,而是因为贵族快死了所以才这么急着让我们出场啊。」
看着莱妮丝欲言又止的表情,伊格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有权有势的家伙们绝对不能轻易死去,这是海尔布隆所建立的根基,却也是最顽固,最深入地下的毒瘤。
得到了一些混乱的线索后,二人走出现场,在不远处的餐厅吃过午餐,决定要去委托人那边打探消息。
伊格拦下一辆黑色马车,正要上车,回头却发现莱妮丝一动不动。
「怎么?」
「......我回去警场一趟。」
「也对,分头行动比较有效率,你去查一下被害人的资料。」
莱妮丝摇了摇头。
「不,说是有急事,但不是关于案情。」
少女站在街道边上,头顶摇摇欲坠的太阳映出她不安的倒影。
「行吧。」
应该是关于警局调动的事,伊格帮不上什么忙。
说到底,这一切大概是自己惹出的问题。
毕竟警场的情报可不对私家侦探公开,自己干完了,他们脸上可挂不住光。虽然有几个认识的熟人,但也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饭碗而丢掉自己的。
而且,可以随意出入犯罪现场的证件,也是莱妮丝找人伪造的。
想到这里,伊格不自觉地用手在口袋里搓起那枚怀表。
总觉得有点对不起那家伙啊.......
「去公馆那条大路。」
车夫得到指令后,马车消失在了夕阳尽头。
「.......先生?您有进入那里许可吗?」
「走你的就是了。」
伊格躺在后车厢内,眼皮上下打架,慵懒地回应着车夫的顾虑。
所谓公馆,指的是某些大人物住的地方,也是那些贵族们的聚集地。
海尔布隆有八成的贵族住在那里,并将城区单独化作一片,建立在了距上城区最远,下城区最近的方向。
三片区域成完美的倒三角,抑或是半圆,同中央的出入口一同组成了海尔布隆。
——近年来,由于人口数量的增加,城区之间冲突不断,下城区的贫民们近乎每个人都仇视着贵族。
月初更是出现了这种被大众称作「开膛手」地杀人魔,迄今为止已经连杀四人,作案现场每次都会被画上巨大的怪异符号。
不过,被杀掉的要么是贵族,要么是富豪。
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应该也是下城区的人......
回顾着白天的作案现场,伊格缓缓闭上双眼。
构成一个假说,并将其转化为真相,必须要有充足的证据。
「吁——!」
车轮猛地停下,将伊格抽回现实,他少见的睡了一次安稳觉。
付给车夫几枚银币,他走下车厢,拍打了两下发麻的双腿,然后抬头——
空中已没有了阳光,阴沉的云笼罩在这里,空气中传来湿润的气息,但高耸华丽的建筑群依旧灯火通明。
这里夜夜笙歌,伊格倒是并不意外。
与之相反的,街道上倒是无比冷清,人们似乎都以为那个「贵族杀手」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自己,没有人敢出门。
行走在冰冷的街道上,感叹着「差别真大」的同时,伊格环顾着四周。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走到一处荒凉之地。
抛动着手中的怀表,脚步不自觉地走进一条小路,左侧的豪宅明显比刚才那片小了不少,路灯也仿佛暗淡了些许。
虽然之前只来过一次这里,但自己的记忆力还算可以,怎么周边的景色越向前越陌生呢?
伊格转头想要往回走,却发现身后的街道与来时也变了一个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两边楼房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几根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
是自己走错了吗?不,路线的确没问题。
然而,正当他沉溺于对方向感的怀疑中时——
「哗啦。」
身侧的巷子里,传来突兀的噪音。
伊格被异响拉过脚步与视线,自然朝着黑暗处看去。
「啪嗒」
粘稠的液体落在地面,使伊格哑口无言。
——深邃狭窄的巷内,一个男人被高高串起,镶在墙壁之上,浑身是血。
罪魁祸首则是他拜访未果的,某位神出鬼没的委托人。
少女轻盈地收回贯穿男人身体的一枚尖椎,男人的身体抽搐着倒在地上,鲜血由中央开始向四周攀爬。
她手中的凶器通体漆黑,约莫比自己还要高大,像是缠绕着某种气体一般,流动,扭曲着黑色的外形在空中消散。
......什么,这是什么?
下一秒,她与自己对上视线。
糟了——!
「唰」
没有思考的余地,伊格向后退步的同时,身穿风衣的少女已经踏前一步,银发在灯光下散开,武器又一次在她手中凝聚。
利刃由下至上撕裂着空气迎面而来。
「轰!」
一道闪电从天边垂下,伊格半蹲在地上,一手触碰着地面。
距离他刚刚所处的位置,不过半米。
只是瞬间,左半边的身体失去了知觉。
前方的地面隆起碎裂,像是有什么东西也在同一时间破土而出。
——石块绘制成手臂从那片地面钻出,将少女狠狠拍在巷子的墙壁之上。
「哈.......哈。」
雨滴从空中零散地下坠,不只是雨水还是汗水混杂在一起划过他的半边脸,伊格痛苦地喘息着。
刚刚的攻击,已然将他的左半边身体完全切开。
没有鲜血,没有疼痛,唯有席卷全身的乏力感,在他身体上蔓延着的,则是同样由土壤汇聚而成的肉体。
破碎的脸颊上,他的瞳孔正闪烁着暗紫色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