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天气晴,微风。
傍晚时分,稍显空荡的教室中,只剩下最后一道人影。
江离,正认真地打扫着教室。
身高堪堪只有一米七出头的少年,看着有些柔弱。
皮肤很白,四肢纤细。
但是额前的刘海却很长。
长到遮住了他的双眉,长到盖住了他的眼眸。
甚至都足以遮掩住少年所有的心思与情绪。
江离一身的衣裤都是那种洗得发白脱色的模样,袖子有些短,裤脚也挡不住他的脚踝骨。
脚上的帆布鞋也是肉眼可见的老旧,发黄的鞋边,带着缝补痕迹的鞋面。
江离拿着扫帚,沿着排列得异常整齐的桌子,从讲台桌到教室后头的黑板报。
少年将地上的垃圾聚拢到一起。
灰尘、碎纸屑、还有一些鲜艳的糖果塑料衣。
他的动作很慢,但却足够细致。
连小角落中的不起眼的纸条碎片也都一一用扫帚尖扫出。
他将垃圾扫入簸箕,可地上总会留下一道细细的,由灰尘聚起的一条横线。
江离抿了抿嘴,又弯下腰,不厌其烦得挥动扫帚,一遍又一遍。
“江……江离。”
少女温婉而柔弱声音在少年背后响起,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涩。
既像是晨曦下的第一缕微风,吹拂过带着露珠的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啊?”
终于将地上的灰线清理得干净的江离,转过身。
在认清少女的面容后,少年的双眸一缩,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
有些慌乱,手也有些抖。
使得簸箕中的灰尘簌簌的落下。
初春的气温还是有些冷,可这少女的穿着却有些单薄。
雪白的脖颈下,是一条黑色的及膝轻纱长裙,两条露出的锁骨让她平添了几分柔弱,让人心中不禁产生那种怜惜的冲动。
她的双腿笔直纤细,脚上穿着的是的崭新小皮靴,皮靴表面的花纹自然而光亮,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奢侈品。
少女很漂亮,皮肤也很白,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出神的相貌,尤其是那对与众不同的双眸。
清浅,明亮,澄澈。
“安……安歌……”
江离如同梦呓一般,嘴唇微张,喊着少女的姓名。
虽然他整副的身躯都在下意识地发颤。
少女姓安,名歌。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中的安歌。
她是江离进入高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的同桌。
也是他这两年来,挥之不散的梦魇。
从二人遇见的第一面起,这个看似乖巧的少女就纠缠上了木讷,不善与人沟通的江离:
“你是叫江离吗?”
“恩。”
“那你有女朋友吗?”
“没……”
“嘻嘻,那我当你女朋友好吗。”
“不,不好。”
就这样,江离第一天来学校报道,就稀里糊涂认识了一位“朋友”。
也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告白,简洁而明了。
军训后,二人又成了同桌。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话:
“嘻嘻,你好呀,江离!”
“你,你好。”
“叫我安歌。”
“安……安歌。”这是少年头一次喊出少女的姓名。
“嘻,我名字好听吧?”
“好,好听。”江离呆了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和我谈恋爱吗?”
安歌甜甜一笑,随之看着又是摇头的少年,眼中的光更盛。
接下来整整一个学期,江离每日都要拒绝一次安歌提出的交往请求。
面对总是拒绝的江离,安歌丝毫没有气馁。
每一次告白时都换着不同的情话。
少年对此深感不解,这样一个长得漂亮、家里还有钱、几乎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喜欢她的少女,为什么每天都在围着自己。
明明是两个毫无关联,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可她对他的爱似乎每天都在变得更加强烈,带着浓浓的占有欲。
“江离,你就算现在不答应我,早晚也有一天也是会答应,哪怕是被强迫。”
“江离,我一定会嫁给你的,然后把你锁在家里,给我洗衣做饭。”
“江离,我不允许你和别的女生有任何的交流,对视也不行,偷偷传小纸条也不行。”
“江离,你要是再敢放学和隔壁班的那个女生走同一条路回家,我就杀了你!”
“江离!”
“江离!”
……
江离本以为一切都是少女的玩笑话,可当那天安歌真的拿着一把刀刺入他的腹部时,江离这才真的了解这个名字及其富有诗意的少女。
安歌,说的从来都是真话!
这起影响尤为恶劣的事件,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此事后,少女便在学校中销声匿迹,没有退学手续,但也不曾来上过一节课。
江离座位边上的桌子也已空了整整两年。
至于痊愈出院的少年,只是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补偿金,足以让他过个不错的高中乃至大学生活。
“阿离。”
安歌又低低呼唤了一声少年,精致的面庞上染了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像是清雾笼罩下的灼灼桃夭,粉嫩之中还藏这一种令人窒息的诱惑。
而江离看着少女那从原先白润变得通红的两只可爱耳垂,声音晦涩而嘶哑,是在强忍着心中的慌乱,腹部左下角的伤疤也在隐隐发痛。
“你,你怎么又回学校了。”
“我呀?”
安歌低下头,语气更加羞涩了,好像对她来说,能鼓起勇气站在江离面前,就是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情了。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啦。”
说到这的安歌伸手挽了散落在耳边的头发。
江离现在才发现,记忆中少女那一头秀丽的黑色长发已经剪短。
如今已是刚好垂落在双肩的长度,发尾微卷,还染成了淡蓝色。
那种雨后初晴的湛蓝,澄澈而明亮。
让少女隐隐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但这些,完全无法消除江离心中的恐惧。
逃。
此时的他,脑中只想着这个字。
逃,
他要逃,
他要马不停蹄地逃,
逃离出少女的视野范围,
逃离这间教室,他害怕少女,甚至害怕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
“重要的事?”
“昂,很重要的事。”
从江离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安歌一颤一颤的睫毛,长而翘,浓密如蒲扇。
“什……什么事……”
“嘻嘻。”
安歌仰起头,笑容灿烂亲切,“阿离,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呀。”
江离闻言,脸上也同样露出了笑容,不过却是那种僵硬,客套,还有些疏远的笑,“我……我都忘了。”
“没事呐,就算全世界都忘了阿离的生日,我也不会忘记的。”
安歌伸手将左肩的裙袖往下拉了拉,少女肩膀上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江离眼前。
“你看。”
江离顺着看去,只见安歌那双柔嫩的小手伸出像是软玉雕刻成的手指,指尖对着心房上的肌肤。
是横横竖竖的一片伤疤。
旧伤添新疤。
那是三个紧密排列的数字。
“3,2,4。”
心中五味杂陈的江离,看着这代表着自己生日的三个数字,一时间想说些什么,可刚开口什么字眼都忘得干干净净。
少年沉默了。
心疼吗,
或许是有。
但更多的则是恐慌,是那种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他真的害怕了,害怕少女用从背后掏出一把刀,然后再笑着朝他捅来。
而少女却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嘴角也愈发向上翘起。
片刻后,江离深吸一口气,注视着安歌,他说:“安歌,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打工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江离说完,放下手中的工具,侧身绕过少女,提起书包,径直走出教室,步伐稍显凌乱。
面对着少年的离去,安歌的并未显得失落,而是四顾打量了一圈这间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教室。
“真好……”
安歌轻声说着,慢慢走出教室。
那双小皮靴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安歌双手扶在走廊的栏杆上,抬头望向天空。
初春,三两丝细雨裹着末冬仅剩的几丝寒意,被清风吹得歪斜。
黄昏之际,西边的半轮夕阳,像是滚烫的火炉,发着炽热却温暖的光。
天空似乎都被烫薄了一层,几朵星辰先夜色一步,逃离黑夜的牢笼,出现在泛黄高空之上。
虽不起眼,但也称得上夺人眼目。
校门前,有着一群背着书包,三两成群走在一起的学生。
而一道突然出现的背影,却紧紧吸引着她的目光。
江离骑着那辆颇有些年头的凤凰牌老式自行车,双脚踩着踏板,飞驰而出。
夕阳的微光下,
白衬衫,
少年宽敞的肩膀,
还有几滴飘落的细雨。
都让安歌看得有些痴了。
“阿离……”
她在口中不断念着少年的名字,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宛如烈阳下的红玫瑰。
虽是娇艳无比,但枝干上长满了危险的尖刺。
……
吱呀。
吱呀。
老旧的自行车骑行时总是发着令人牙酸的声响。
半个钟头后,双手紧紧握着刹车的江离,在自行车滑行出好几米后,熟练地放下双脚,采用了鞋底刹车法。
简单,好用。
就是有点废鞋。
江离锁好车,走到街道末尾处的一家咖啡厅前。
“蓝尘咖啡厅”,是江离的打工场所。
咖啡厅的老板,是江离班主任的早年带过的学生,算是江离的学长。
因为缺少人手,班主任便向老板推荐了一直靠着学校助学金上学的江离。
而咖啡厅老板也对着成绩品行都无法挑剔的少年十分满意,从不拖欠工资,临近考试周也会主动提议少年周末好好在家复习。
但在江离拒绝数次后,咖啡厅老板就不在提起这事了。
因为无论大考小考,少年的成绩总是学校最为的耀眼的那一个。
“咦?”
站在玻璃门前的少年觉得有些奇怪,“徐哥没说今天不营业吧?”
江离拿出手机翻看起了他和咖啡厅老板徐哥的聊天记录,“徐哥说了这周末照常营业的呀,今天怎么还没来。”
不再多想的江离,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准备先把咖啡厅稍微打扫一遍。
可就当江离刚刚迈进咖啡厅,突然觉得脑后一疼,随即两眼一黑,猝不及防地晕倒在地。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江离似乎看见了一双黑色的小皮靴。
崭新,光亮。
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