冕卫家族府邸,“守卫偏厅”。
“家族的财政预算上个月应该已经汇报给长老议会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足够的符文和金币划拨下来?”端坐在长餐桌尽头的男人皱着眉头。
一旁挺立着的管家快速走到他身边,微微躬身。“这是议会讨论出的结果,长老们认为其中有几项条款无论是从经济还是政治影响力上都不能给家族带来收益,所以否决了诸如成立反暗杀小队和提高阵亡将士抚恤金等提议,克朗加德先生。”
克朗加德的意思即为冕卫,历代家主在位时都被称之为此,直到新的家主继承称谓。
顽固的老头子!他愤怒地挫着牙,一群思想守旧却是手握大权的老东西最让人痛恨,他们根本不懂每年死在诺克萨斯暗杀小组手上的有多少家族的士兵。 自己一手扶持的陈朽的情报网让他们只鼠目寸光地看得见眼前之事,却随意对着需要掌握大局的人发号施令!
深呼吸了一下,他又平静了下来。即使再多不满,他也只能在暗处对着议会张牙舞爪,一股无力感像波纹一样从心底蔓延开来。
克朗加德挥了挥手,一直微笑着的管家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右手边的男人,没有说话。无论如何反暗杀小队是一定要有的,不然家族的牺牲就太大了。小队可不是靠嘴来成立,他在思考如何用更少的符文和金币打动那些法师和士兵。
陈旧柚木地板发出越来越轻回响,在偌大的空间里一圈一圈游荡,两层楼高的穹顶上留着不知名大师的壁画,那还是他很小时候向往过的英雄主义题材。一排繁复的浮雕依附在窗户边上,玻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崭新的了。也对,他已经大半年没有来这里了。虽然穹顶也放置有照明星光棒,不过为了典雅的氛围,仍然只点开中央的水晶吊灯,魔法催生的火焰在其中安静的燃烧着。
这是盖伦半年来第一次的家族宴会,和他的至亲们。
他沉默的看着高脚杯。父亲扫过来的视线没有被他漏掉。盖伦很明白目光的意思,被否决的提高阵亡将士抚恤金是他私自添加上去,并且为此他已经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了。
“你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有人把黑暗挡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眼角微动,想到了刻在英灵墙上的这句话。
他就置身于这样一个阻挡黑暗的战场上。尽管他已带头冲锋,可每一秒还是有人在他身边倒下。每一个都是他熟悉的兄弟姐妹。他只有在敌阵中怒吼着挥舞大剑,但有什么用呢?战争伴随着的就是牺牲,他还是只能难过地看着他们的脸、他们的血,他们残缺不全的躯体,尽管昨晚他们还在一起谈笑风生。
可对于家族的管理者而言,士兵的死伤和买了一件华衣或者泡在酒馆里一样,只有账单数字的增加,更何况在这个大多数人都是军人的城邦,他们只需要大喊德玛西亚就会有更多的军人涌来,这点损失太微不足道了。甚至微微提高抚恤金也似乎显得多余。
这就是身处光芒中的当权者对德玛西亚城邦……最大的讽刺!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缓缓地攥紧了。
盖伦对面坐着一位穿着得体的贵妇人,对他温柔的点了点头。
他一怔,也向母亲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母亲对家族之事没有多少话语权。很长时间没见过母亲了,烦躁的心略微有些平静下来了。
“嗒,嗒……”地板的轻响传来,盖伦抬起头,看着房门。
“砰砰砰……”敲门声很急促而且有些重,他皱了皱眉头。
“进来。”克朗加德低声应允。
出乎他的意料,那是一个颇为高大的男人。
看体型似乎与盖伦不相上下,铁制的军靴发亮,黑色的礼服倒是一丝不苟,领口里则塞着雪白的丝巾,看起来就像来赶着参加晚宴一样。
盖伦感到一丝违和感,体格能和他媲美的人本来就只有极少数,而且还被邀请了家族晚宴,会是谁呢?他有点疑惑。而且那个装束,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样么?
是的,男人带着面具,所以他只能从穿着体格上猜测着。
“你是?”盖伦缓缓站起来,心里已经竖起警惕。
男人毫不拖泥带水地摘下面具,露出那张线条硬朗的脸。
盖伦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浑身的肌腱绷紧了起来,就像面对诺克萨斯的刽子手那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对面男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他可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孪生兄弟。
能做到这点的只有难度很高的伪装法术,难道是暗杀者?他紧逼上前。
还有一种,他想起他手下的法师曾经提到过,改变光线在视网膜上的投影能扰乱敌方对目标的判断力,这是……属性法术分支下的光明法术!
“拉克丝,别再胡闹了。”盖伦松了口气,对着面前男人轻声呵斥。
“哥哥真是的,我只是想开个玩笑嘛,干嘛要说出来。”环绕着身体的魔法消散,黑色的高跟鞋尖轻轻触碰地面,上面镶着昂贵的蝴蝶状紫水晶。
那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黑色的晚礼服短裙衬托着美好的身体曲线,过肩的金色长发从后面掩盖住了天鹅般的脖颈。头发是自然垂落的,除了头顶的发箍没有任何发饰。在德玛西亚有着正直,不虚伪的寓意。
“拉克丝安娜,”克朗加德呼唤女孩的全名,“我不是教过你在宴会上一定要恪守礼仪么?你在任何宴会上代表的可是都是冕卫家族的脸面。”
女孩准备走向母亲的脚步一滞,停了下来,调整好自己的仪态转向克朗加德。
“父亲。”拉克丝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优雅笑容,微微低头行礼,“母亲。”她又转向桌子对面的母亲。
贵妇人看起来有些高兴的点着头。
“哥哥。”
盖伦温柔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妹妹穿上这身衣服真的很好看。
每年家族都会为所有成员量身制作礼服,这有着严格的规定。黑色礼服和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让女孩看起来有些独特的魅惑感,但他知道,妹妹最不喜欢的颜色是黑色。而且这种一丝不苟的宴会打扮需要很长的时间,女仆说过,女孩从午饭过后就开始就呆在房间了没有出来过。
她花了一下午时间,换上最不喜欢的礼服,只为了久违的和家人一起吃一顿饭。
你已经很努力了啊。
盖伦很想摸一摸妹妹的头,不过却没有动,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他拉开身旁的椅子,女孩坐下的一瞬间不易发觉地向他吐了吐舌头。
还是和以前一样调皮!小时候不知道被妹妹的魔法捉弄过多少次。想到这里,他坐下来用手撑在桌子上,制造了一个视线的死角,向着妹妹龇着牙。
克朗加德拎起着桌角的银铃摇了摇,整齐的女仆队伍从门口涌入,把盖着银盖的瓷盘端放在他们面前,倒上年份古老的红酒,点燃了白色的蜡烛。
领头的女仆长看着穹顶,眼里荧光微闪,水晶吊灯无声的熄灭了下去。
仆人退走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盖伦揭开了银盖,里面躺着华丽的晚餐,让人惊叹食物也能处理的这么艺术。虽然他连食材都认不全。
随着克朗加德的再次举杯,盖伦象征性地贴在酒杯口沾湿了嘴唇,他不喜欢喝酒,酒对于军人只是消磨意志的俗物。
“每年家族有阵亡士兵的一小半都是暗杀小队的杰作,这样长此以往不仅家族的实力被削弱了,就算有冕卫家族这样的影响力,募兵也会变的困难。为什么那些老东西就不明白呢?”这已经是第三杯酒了,克朗加德脸红气粗,语气也变得狂放了起来。“我准备向嘉文三世陛下正式禀报,上次借着拉克丝安娜的事我已经向陛下提及到了……”
“我?”女孩停下手中的刀叉,抬起头有些疑惑的问。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盖伦默默的把刀叉摆放整齐,握着高脚杯。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可自己却没有受到处罚,这才是让他最难受的。
如同穿着三层厚的纯钢板甲,罪恶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战场上变成他最期待的东西。
不过她的妹妹,盖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把这事情从头到尾彻底忘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男孩还未到来的学院里。
为此,擅长精神类法术的宫廷法师是这样解释的:人是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如果你受的心理伤害超过你所能承受的极限,人就会选择摒弃这段记忆……
会忘记么,拉克丝是会忘记的女孩么?他的记忆有些翻腾着。
“打死他,居然敢还手……”
“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废物而已,也敢这么嚣张……”
盖伦低下头去,耳边隐隐传来不愿回忆的叫喊。
“你不是魔法天赋很高么……为什么不反击呢”
“来啊,打我啊,直系血脉就是这种垃圾么……”
听到直系血脉几个字,破旧木屋里的男孩皱了皱眉头,拿上木剑,从玻璃的窗户跳了出去。
“拉克丝!”男孩远处就看到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金发小女孩,还有旁边围成一圈的“旁系血脉”。
“滚开。”他怒吼着冲了过去,用木剑吓退了边上的男孩,抱住了他的妹妹。
“呦,又来个垃圾,他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盖伦,就是那个检测不出来魔法天赋的废物呢……。”
他沉默了下来,在这个符文魔法为根本的大陆,像他这种连像普通人那样引导符文能量都做不到的人,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不然他贵为冕卫家族的直系血脉也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领头的棕发使了个眼色,旁边手拿魔杖的女孩颂唱着咒语,一道冰棱缓缓凝聚。女孩瞳孔微缩,冰棱激射出去,砸在了拉克丝的手上,一瞬间就造成了冻伤般的效果。
怀中的小女孩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着,应该很疼吧,他听出了妹妹牙齿的交错声。
“旁系血脉”们往后退了一步,因为男孩站了起来,他们都只有十岁左右,但这个男孩看起来比他们要高大强壮不少。
一瞬间,男孩眼里的凶光外露,简直像是要暴起杀人,
沉寂良久,他还是忍耐了下去。因为他打不过这么多人,家族也有规定,他不准对这些人动手。
“拉克丝,等一下我会拖住他们,你快点回妈妈那边,不要再出来了。”他依附在妹妹耳朵边悄悄地说。
“可是,你……”
“听哥哥的话,哥哥喊跑,你就拼命地跑。”
男孩拿起有他一人高的木剑,指着他们的脖子,作出要劈砍的动作。
“跑!”他大喊道,手一松,怀中的小女孩迅速的往反方向跑去。
这就对了,男孩点了点头,放心的收回目光。
他转过头,把木剑横在才反应过来的“旁系血脉”身前。
“居然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放跑了一个,打死他!”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直系血脉可以继承家主!就你们这样转身逃跑的垃圾?”领头的看起来颇为激动。
孩子就是这样,只要从大人嘴巴里获得一点点不公,就开始盲目的憎恨和质问。
“我妹妹可不是垃圾,她今年才四岁,你们也好意思?”男孩冷冷的吐出这句话,不过很快就被淹没在嘈杂中了。
各种初级的、不成形的法术像雨点一样砸了过来。他勉强护住要害,身上有的地方像是被火灼烧一样的烫,有的地方却冻的失去知觉。很快他就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真疼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白色的雪花飘落在他的头发上,男孩微微眯着眼睛注视着天空,像是在质问整个世界。
只记得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旧木屋里躺着了。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妹妹有些焦急的脸。
小女孩双手捧着装满药水的瓶子小心地往他嘴里倒着,瓶子比小女孩的手还要大一点,看起来有点滑稽。
男孩坐了起来,身上居然还有点暖洋洋的,伤口也都不怎么痛了。
他拿着瓶子端详着,里面的液体是鲜红色的,这是血的颜色,也是生命的颜色。
“这回复药水……妈妈给你的么?”他判断出了药水的昂贵,有些迟疑的问道。
父亲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了,母亲迫于压力也只能来偷偷看他几次。
妹妹摇了摇头。
“偷的。”没有一点掩饰。
“是嘛。”男孩摸了摸妹妹的头,他也差不多猜到了。
“你把手伸出来。”男孩想起来那个恶毒的法术,抓起了妹妹的手。
这双小手的伤势让他大吃一惊,远比冻伤严重得多,就像被什么东西割裂了一般,血已经结痂了。
还没来得及问她,男孩觉得自己屁股有点湿湿的,难道是昏迷中自己失禁了?他低头一看,呆愣在那里。
那是水,雪融化之后的水,从他的屁股底下一直延生到门外。他仔细一看,屁股上还有没融化干净的雪花。
“是你……拖着我回来的?”男孩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女孩点了点头,大概是手疼了起来吧,她脸色有些发白。
自己有多重?两个妹妹应该有吧,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该怎么拖动比自己重一倍的东西,况且还是在手冻伤的情况下。
他抓住妹妹的手,把剩下的回复药水一点一点的倒在伤口上,冻伤的效果逐渐的被拔除。伤害性魔法和恢复性魔法会互相抵消的,他很清楚这一点,这种药水就是最好的回复魔法。
“喝下去。”瓶子里还剩下一小半,男孩的声音有些严厉而不容置疑。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喝着,脸颊逐渐有些红润起来。
他敲了敲妹妹的头,“为什么还要出来呢,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再出来么。”
“哥哥,哥哥,你要等等拉克丝呀!”小女孩没有回答他的话。
“等什么?”男孩有些虚弱的靠在墙边。
“等拉克丝成为了法师就可以去帮你了。”
“帮我?帮我什么?”他有些意外。
“帮你去对抗诺克萨斯呀,到时候你一定已经是将军啦。”
男孩沉默了下去,在被测试出没有魔法天赋不久,他曾经就夸下海口,总有一天会成为不用魔法也能英勇御敌的将军,像传说中的那些英雄一样。
真幼稚啊,这你也信?真傻!
真傻,但为什么啊?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把你的夸夸其谈甚至玩笑话铭记在心,并一直在用时间等待着你的证明。
他伸出手,把娇小的女孩紧紧地抱在怀中,像是要揉进身体里。
冰冷的家族中,只有哥哥和妹妹拥抱着取暖。
直到今年他凯旋归来之时,拉克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还是说:“哥哥,哥哥,你要等等拉克丝呀。”
想到这里,他喉咙有些发紧,举起高脚杯喝了一大口红酒。
在耀眼的光芒洞穿少年的时候,妹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想必比自己背负着更沉重千百倍的罪责感吧,才导致她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逃避。
就这样忘记了也好,盖伦转过头去看着妹妹浅笑着的侧脸,却如释重负的微笑着。
这些都由我来背负吧,拉克丝。我只希望你开心的活着。
“无论如何,拉克丝安娜。上次的行动,算是为家族立下了功绩。”克朗加德昂声说到,同时也举起酒杯。
他说的是不久前德玛西亚对诺克萨斯组织的隐蔽战,拉克丝凭一己之力窃取到诺克萨斯对艾欧尼亚发动的战争细节等极有价值的情报。
这件事已经全城皆知了,女孩有些害羞的笑着。
盖伦高举酒杯回应,他也为他的妹妹感到骄傲。
把手上的红酒一饮而尽后,餐桌主位上的男人长长舒了口气,他寻找一个舒适的角度靠在椅子上,用手支撑着下巴。
过量的酒精让他眼神看起来有些迷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克朗加德缓缓开口:
“可是啊……拉克丝安娜,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盖伦捏着高脚杯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要回来?
他转头看向妹妹,女孩则呆呆的看着父亲。
“你如果不回来的话……就能窃取更多有用的情报了。”
他抬起头看着穹顶,壁画上高大的英雄正把刀剑插进巨龙的脊椎。
诺克萨斯到底是什么样的?凶狠、残酷、不择手段……这是盖伦对他们的印象。撇开天才魔法师头衔不谈,一个德玛西亚女孩,年轻漂亮而且身份尊崇,落到那些刽子手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沉默的低下头,没有继续想象。
“可是……这已经在他们最高会议室里窃取到的了,很难有更多更有用的情报了……”女孩睁大眼睛,看起来有些惶恐。
盖伦把右手从桌子下伸过去,坚定握住妹妹的手,想让她安心一些。
“是啊……可据我所知,作战计划大部分还是藏在高层的头脑里,你为什么不试试呢?”父亲声音逐渐小下去,像是说着胡话,“用你自己……”
最后一句话就像要淹没在喉咙里一样,却没能逃过盖伦的耳朵。
血液像是被冻结了……让他的浑身颤抖起来。
别再说了!
仿佛有毒蛇在耳边吐着鲜红的信子,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要掐死它。
女孩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的手上捏了捏。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妹妹温顺的摇了摇头,只是笑容看起来有些柔弱。
“只要想办法在哪个政要人物府邸留上一晚……就能得到更多更重要的机密,如果诺克萨斯因为这些机密铩羽而归,那冕卫家族的名字……将响彻大陆!”男人有些激动的直起身,双眼炯炯有神。
不要再说了!
“砰。”
盖伦捏碎了手上的杯子,玻璃碎片扎在他手里,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缝流到了桌面上,不知道是酒还是血。
女孩两只手都紧紧地摁在他的右手上,手有些冰凉,指节泛白。
“父亲说也没错啊,我如果能更努力一点,艾欧尼亚也许就能避免战争啦,我还是……太不懂事了。”女孩在他耳边低声安慰道,他没能从中找到悲伤,只是让人觉得声音有些空落。
女孩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让盖伦看不见她的眼睛,嘴角仍然是微微翘着。
为什么?拉克丝,为什么你还能笑出来?他轻声问道。
“回来也好,”男人又瘫坐在位子上,“还有一年时间了,你就成年了……到时候一定要嫁给皇子……也算是为家族尽力了。”
女孩低头看着面前的盘子,腰挺得笔直。盖伦却觉得她是蜷缩在那里,像只冬天怕冷的小猫一样,真可怜。
真讨厌啊……心底仿佛有一团火在炽热的燃烧着。
都叫你闭嘴了,为什么还在那喋喋不休!
他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妹妹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哥哥,我迟早都要嫁人的……你不用……舍不得啊。”女孩微笑着抬起头,只是有两滴泪珠不小心顺着她的眼角滑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妹妹的也许只有哥哥了,她陪伴了他多少年?
不用再伪装了,你已经很坚强啦,他温柔的摸了摸妹妹的头,把她拉向自己的身后。
“父亲,为什么?”他平静的站在那里,发出了迟到了十几年的质问。
御座上的男人像是很清楚他要问什么,直起身体,缓缓说道:“两百年了,冕卫家族是从何而来?王座之下皆为尸骨。铺垫冕卫家族的就是一代一代人的幸福、未来,甚至是生命。每一个冕卫族人,都应该为家族作出牺牲。”男人站了起来,背后像是矗立着一座高山,“等你以后坐在我这个位子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荣耀!”
家族的荣耀,这个天天悬挂在长老们嘴上的词从克朗加德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就像毒蛇喷吐出了它的毒液。那个男人……没有喝醉!
对啊,他差点忘了,盖伦笑了起来。每一任家主退位之后的唯一去处就是……长老议会!
你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啊,我差点就忘了,我怎么会忘呢?为什么还是抱着一点点卑微的幻想撒手不放?
他紧紧地拉着妹妹,像十年前那样。眼前又看见了那些人的身影,他们缓缓围过来,盖伦闻到他们身上令人作呕的味道。他们的目标是就是他身后的女孩。他们蜂拥而上,伸出手像是要撕碎她的肉体,然后榨干分食着她最后一滴血液。
神经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的痛着,就算是被四面八方地魔法摧残的遍体鳞伤他也没有这么愤怒过。
他为了这个国家征战了这么多年啊……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守护住着妹妹的城堡……
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的践踏着我作为军人、作为哥哥的底线……现在就连我最后的温暖也要夺去?为什么要逼我到这个地步?你们难道真的不怕……死么?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就是……喜极而泣!
太高兴了,他想起来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连铁剑都拿不起来的废物了。
他现在是盖伦,“无畏先锋”的唯一领袖!他麾下的德玛西亚最强军团随时可以摧毁他的大剑所向,只要他想,哪怕目标是功勋累累的冕卫家族。
拉克丝,你不用再害怕了。第一次,他对自己拥有的力量感到欣喜。
盖伦缓慢地看了看四周,这个冰冷囚笼毁了也好,反正扒开荣耀正义金碧辉煌的外壳,里面也翻涌着道貌岸然的腥臭肮脏。
“克朗……加德先生?”推门而入的管家艰难地滚动一下喉结,他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要退出去。
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桌子上碎裂的酒杯,这一对父子雕塑似的彼此对立着,不用猜也知道因为什么事情闹翻了。尤其是那位将军,简直就像一座在喷发边缘的火山。尽管身后有长老们撑腰,盖伦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还是把他吓得不轻。
“什么事?”克朗加德旁边的贵妇人站起来问。
“夫人,嘉文皇子传来消息,邀请小姐去参加晚上九点的皇家舞会。”管家谨慎的把传讯能石递到贵妇人手上。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来通知?舞会邀请一般都提前一天预约!”听到嘉文皇子,克朗加德才仿佛石像成精似得锁着眉头看向管家。
“这个……听说是为了即将归国的皮尔特沃夫特使伊泽瑞尔举办的送别会。”管家说。
盖伦身体一颤,像是忽然有一盆水像是浇灭了正在燃烧着的火堆,只飘散着袅袅余烟。
前一秒他还在心里想着如何带着妹妹叛出家族,更别提去参加什么可笑的舞会。
但听到那个名字,他又重新静默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转过头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轻声说:“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克朗加德冷哼了一声,挽着贵妇人的手转身离开。最后儿子作出的“让步”让他气消了一些,决定不再追究什么,毕竟他已经是德玛西亚的将军,为家族也作出不少贡献。
小孩子再怎么长大,终究是小孩子,终究是要对着大人认错的。
转过身的瞬间,克朗加德悄悄打了个寒颤。刚刚盖伦身上那股毁灭的气息让他还心有余悸,仿佛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一样,视线里充满着破坏这一切的绝望。让他这个父亲完完全全的陌生了。这样的人留在家族里,真的……没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