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龙鸣之日(下)

作者:夏月之名 更新时间:2016/3/24 23:57:15 字数:7949

清冽的月光倾泻了下来,在山峰的一侧犹如水银般迂回流淌,直至彼端。

很少有拉阔尔族人能欣赏到这片瑰丽,这个时间绝大多数的早已熄灯沉眠,夜晚对于他们而言只有寒冷和黯淡。

“弱者的残兵已经触及了我们的土地,太阳的光辉也无法庇佑他们。今夜,我们将为拉阔尔而战!”

潘森沉默地站在山峰边缘往下俯瞰,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

无垠的卡拉顿湿地就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泊。而蔓延其中的星星之火如同正在灼烧的疮疤一样,缓缓照亮的他的眼睛。

“嘘!”嘉文示意她放轻动作。

希瓦娜谨慎地点了点头,屏住呼吸顺着树干绕到另一边。从这可以看一团厚实的黑影躺在树下酣睡着,皮毛已然十分干硬茂密,嘴里还不时响起哼哼。

毫无疑问是头成年的沼泽野猪,这个物种因为让人垂涎的肉质而成为湿地内最有价值的猎物。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嘉文缓慢地抬起武器,一步一步地朝它靠去。

“呵啊!”调整好位置后长戟瞬间朝目标刺出,他感觉自己手一沉,明显已经扎进了肉里。野猪嚎叫着跳了起来,狂暴地扭动身体。手臂受到的压力倍增,嘉文顿时感觉无法压制住了,他现在正握着长戟的尾尖,对入肉的另一端很难施力。

野猪迅速地挣脱矛尖,狡猾地往灌木丛中钻去,它明显发现了埋伏在另一侧的希瓦娜。

“别跑!”希瓦娜握住右拳狠狠地砸过去,手甲尖端的龙牙状尖刺嵌进了岩石之中。显然刚刚长戟的一击没有伤到要害,野猪健壮的四肢飞奔,灵活地躲开了这恐怖的一击。

“真可惜。”皇子苦笑着叹了一声,这种大型猎物一但逃离就很难再追上了,可惜的是如果能捉回去的话还可以分给很多将士一起享用。

“如果我能快一些……”希瓦娜低下头。

“是我的失误,没有想到它这么皮糙肉厚。”嘉文摇了摇头,继续往外面走着。“走吧,再到别处碰碰运气。”

半龙少女淡应了一声,不过却没有动。她转过身扫视着这片树林,眼中的瞳孔如蛇瞳一样收敛竖起,随后恢复如初。

喧闹的笑喊声从树林边缘传来,嘉文好奇地靠过去。夜色已有,明净的河面倒映着月亮的影子,绵密的雾气开始袅袅盘旋,不过这里倒是很热闹。

银色盔甲的士兵围簇在一起,互相比较手上战利品的大小,被扔在岸上的各种鱼类仍然鲜活蹦跳。成群的青涩新兵嘴里一边嘟囔着老兵的经验之谈,一边手脚笨拙地涉水而渔。

捕鱼倒是个好主意,比追猎野猪之类的容易有效率得多。嘉文懊悔地笑了笑,没有打扰他们,只是悄悄往前走一些,伸出了自己沾血的长戟。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塑立在水边的英雄石像。信曾经对他说过,越是强大的战士,越要学会忍耐,观察周围的同时要时刻做好出击的准备。

静如止水,动如闪电。

河中的月影突然有些波动,这点微弱的异常没有逃脱他的眼睛。嘉文握住长戟的中段,倏然往水面下一戳,矛尖堪堪碰触水面。

这可不是他估算错误,阿塔玛之戟前端瞬间散为三段,由轴芯连接着急速旋转继续往前突刺过去,激起的水花绞碎了恬静月光。长戟被“哗”地提了起来,水珠不断往下淋,矛尖赫然插着两条草鱼在甩尾挣扎。

“今晚可以饱餐一顿了!”他有些满意地回头,想找个人来分享一下喜悦,却发现希瓦娜并没有跟在他后面。

“希瓦娜?”嘉文皱着眉头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他。面容渐渐冷了下来,长戟再度被紧握在手中。虽然现在它只是鱼叉,但不妨碍它下一秒就变回饮血的杀器。

树林里的一切都变得有些影影绰绰,嘉文轻声往回踱步。即便前线营地就在不远处,敌人还是有可能在这附近活跃,他有些担心希瓦娜的安危。

“殿下!”这声音有些不同以往,不过还是让他放下了心。嘉文快速走到干草堆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希瓦娜半蹲在那里,苍白的月光照在她笑脸上,让嘉文微微失神。

也许是伤感的过往所致,又或许是龙族本性。从遇见半龙少女开始,他就没有见过这张脸上有过笑容。但现在硬冷的嘴唇向上弯着,锐利的眼角也充满了柔软——哪怕是在异色皮肤和眼睛的衬托下也不显得妖异,可以看出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让人感到犹如寒冬往手心呵气一般的温暖。

“怎么了?”嘉文也情不自禁微笑。

像是才回过神来,笑容转瞬即逝。希瓦娜抿起嘴从草上爬了起来,对着他抬起双手。两只手上分别提着一只野兔,说是野兔却大得惊人。身体比她的手臂还要长,门齿一直挨到了下巴,硕大的耳朵有他巴掌大小。被拎着手里晃晃悠悠得也不挣扎,看来已经被敲晕了。

“这可是受魔力影响而变异的野怪,你做得很好。”嘉文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也晃了晃长戟,肥美的草鱼仍在动弹,希瓦娜眼神明亮地点了点头。

“走,我们回营地。”

夜晚的前线营地好似更加热闹,由于白天的一场大捷,让军队气氛明显活跃了不少。营地周围布满了侦查守卫,有专门的军队法师轮换监视敌情,所以不用担心战斗会突如其来。现在正临发放食物的时间,皇子早就下令可以前去湿地打猎来丰富晚餐,现在这里虽然篝火通明,但只有一小部分士兵还在这里。

嘉文拒绝了士兵的帮助,亲自搬来了几块木头和干草。把木头斜竖起来靠在一起,干草放在下面,搭建起了一个小型篝火堆。

“谢谢。”几粒火苗落入了柴堆中,中间的干草很快燃烧了起来。嘉文微笑向着好心的法师挥手致谢,这个年轻女孩紧张地握着法杖弯腰回礼。

“这个是该……”他把鱼鲜从武器上弄了下来,然后愣在了那里。

打猎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他努力一下的话,把猎物围满火堆都不成问题。可是如何把血淋淋的肉块变成可口的美味就实在让他不知从何下手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把它们交给我吧。”希瓦娜正在把赤红色的手甲卸下来,放在身旁的石头上。露出了和普通女孩没有多大区别的双手,唯一的不同就是布满了暗紫色的野性纹路。

“哦?你会做这个?”嘉文不由得有点高兴,同时也有些意外。

“在您还未见到我的时候,”希瓦娜熟练地拿起匕首,从侧面剖开鱼的肚子,将内脏取出扔在一边。“我失去了母亲的那段时间。”

嘉文没有插话,轻轻褪下象征王室的盔冠,也和手甲放在一起,黑色头发整齐地梳在后头。一只变异野兔已经足够他们食用了,他就用了另一只从后勤军官那边换来了一块干净的绒布,缓缓擦拭着长戟。

“捕猎是我唯一的选择,”希瓦娜把匕首反握,开始从尾巴往上刮下鱼鳞,有些刺耳的沙沙声响起。

“经常饿着么?”嘉文顿了一下,他回忆起那时候见到的女孩虽然眼神倔强,但是很瘦弱。

“嗯。”希瓦娜点了点头,捡起一根细木棍拨动着木头,从去鳞的草鱼嘴里穿插过去,架在了火堆上。

“我的血脉还未觉醒,有人会从灶膛里施舍一点火星,那两晚我才可以把猎物变成食物,否则就只能饿着。不过很少有人愿意这样做,”希瓦娜淡淡地说,随后迅速地扫视了周围又收回目光,和她对视过的人动作都有些僵硬。“绝大部分人……都很害怕我。”

并不是猎物不足,而是没办法弄熟它们。嘉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她。希瓦娜还在紧促地忙碌着,重新处理起那只野兔,火光映照着她的脸颊,眼睛灼亮。

这几年他都没有去刻意了解希瓦娜,他进行作战训练她就站在旁边拿着毛巾;他回到摄政厅,蓝色公文本和印着火漆的信件总是被她码得整整齐齐;他睡不着的时候只需要轻呼一声,希瓦娜就会衣装整齐地出现在他面前,因为隔壁就是她房间……虽然他最近已经嘱咐希瓦娜不用这么拘谨。一切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身边多了不爱说话的侍从。

希瓦娜这些话有些颠覆了他以往的印象。嘉文沉默地摩挲着阿塔玛之戟上的刀剑划痕,如同这把武器的来历一般,他生来就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住处是华丽的皇宫,出行身边是忠诚勇武的护卫,教授武技的老师也是顶尖好手,尽管学习和训练相当累人,但为食物发愁只是个笑话。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空旷破落的房屋……无边的饥饿和寒冷……恐惧或者愤怒的邻人……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少女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最后一缕火苗,咬紧牙关如同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嘉文倏然惊觉,他忽然明白一直缄默寡言的少女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多话了,其实是有些倔强的暗示自己不是别人认为的野兽……仅仅是身体里流淌着龙血,可龙族血统有错吗?有谁可以从一开始就决定自己的身份和命运?

“抱歉。”嘉文轻声说。

“母亲告诉过我,要克制自己的本能欲望。”希瓦娜摇了摇头,“您救了我一命,有权利要求我做任何事,即便是死亡。”

“天空之龙是个孤傲的种族,人类能吸引他们的只有美丽无瑕的心灵。”嘉文无视了她说的后半句话,把长戟放在一边,从腰间拿出了那张羊皮地图。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他指着莫格罗恩关口上方的一点,红色的标记十分显眼,位于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之间,稍微偏向诺克萨斯。“离营地只有一个半日夜的行程,我们占领那里后,会有联盟的法师们来到这儿建造学院,召集大陆所有的勇士共同抵制诺克萨斯势力的战争行径。”

火堆上的猎物已经嗞嗞的冒着油花,她将鱼和野兔全都翻了一圈,又撒了一点随手采摘的植物佐料和行军所带的食盐。做完这一切后希瓦娜看着他手上的地图没有说话。

“别人害怕你,只是不了解你。接下来会有很多场战争能让他们了解你,害怕会变成尊敬和信赖。”他絮絮叨叨地说,但却透露着认真。“无论如何战争都将要结束了,到时候我还活着的话就一起去你的故乡看一看吧……”嘉文眼睛里泛起了迷雾,然后一下子散去了,他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歧义,不由得尴尬起来,“……我的意思是去祭拜一下你的母亲,她的善良知性称得上德玛西亚的楷模,”

“嗯。”希瓦娜小声地应了一声,随即回过头继续盯着火堆,脸被照的微微有些红润。


出处已忘

嘉文擦了擦嘴边的油腻,举起水袋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是鱼兔肉本身的鲜美还是少女控制调料以及火候恰到好处,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惊喜。他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开玩笑说,看来你可以兼职我的御用厨师了,没想到希瓦娜咽下食物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如果您不介意我只会用火烤的话。”

他一时有些无言,不知道希瓦娜是认真的还是突然学会了幽默,如果是后者的话倒是让他有些欣慰。他点了点头再度拿起吃了一半的兔腿。

卡拉顿湿地的东部一小半连带着边缘都亮如白昼,这次出征的人数众多,营地如方形朝着湿地内排开。捕猎的士兵绝大部分已经回来了,即使是新兵也喜滋滋地提着足够果腹的收获。火堆边终究嘈杂了来,嘉文放下食物挨个回应前来问候的士兵,不过因为半龙少女的原因他们的动作多少有些拘谨。

“有什么问题么?”他转过头,奇怪地看着希瓦娜。

她的牙齿已经陷入了烤鱼的脊背,动作却是凝固在那里,嘉文还以为是被鱼骨头到了之类的。

听到皇子的声音,希瓦娜抬起眼眸呆滞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却让人觉得她像是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希瓦娜,你……”

“嘘!”她手一松,全然不顾食物直接滚落到了地下,慢慢闭上了眼睛,淡金色的微光在眼缝中流淌。

嘉文从未见过她露出过如此凝重的表情,龙族的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感知能力,希瓦娜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难道是敌人?他回过头看了营地一眼,将士们不分你我围在火堆旁纵情吃喝,连不会捕猎的符文法师们也被邀请了过去。

确实这里看起来太过平和了,不是制式盔甲的话一眼看上去有点像大型的猎手团,完全没有战场上的紧张和压迫感。但该坚守职责的士兵没有丝毫懈怠,而且他们白天才狠狠挫败了敌军,就兵力而言处于上风。即便诺克萨斯现在乘着夜色攻击他们也有时间来集合反击,甚至可以藉此重创对方。他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少女感到了威胁,只能紧锁眉头静静地看着她。

沉默只有很短的时间,希瓦娜猛然睁开眼睛,双瞳如猫的眼睛望向烈阳那样聚拢为缝。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来回不安的走动着,惊惧地打量着四周,仿佛空气中充斥着无形的鬼魅。

“希瓦娜……希瓦娜!”嘉文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却发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敌人……”希瓦娜抬起头看着他,紧紧反握住了他的手,两眼还有些无意识地颤动,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

怎会如此?他的面色暗沉。

“皇子殿下!南方嘉岗坦山脉边出现了全副武装的拉阔尔族。”一个留着黑色胡茬的年长法师高声禀报,营地顿时有些安静了下来。

“数量有多少?”

“约莫百人。”

嘉文握着的拳头松开了一些,点了点头,将盔冠重新戴在头上。阿塔玛之戟也已经被擦得锋利如新,他轻轻一震,三段矛尖仍然伸缩自如。

“他们就是破坏我们营地的敌人!兄弟姐妹们,战斗已至!”他举起发亮的军旗,句句铿锵。

军官呼喊着将他的命令传递到更远的地方,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拿回自己的武器和头盔。做好和还未处理的猎物被全数放弃,一堆堆泥土将燃烧着的火堆掩埋,由东至西逐渐熄灭的光亮如同一条正在逝去的星光巨龙。

“不!不止他们……”希瓦娜紧握着的手指节发白。

“殿下!诺克萨斯侵略军快速奔袭了过来。”

不用禀报所有人也都感觉到了,嘉文低下头,地面上的小石子已经在剧烈的来回抖动着,恐怕也只有敌方全军出击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全军调整为防御姿态!随时准备进行防守战斗。”他再次高声下达命令,拉阔尔族人和诺克萨斯人一起出现,局面变得棘手了起来。

不知何时希瓦娜穿戴好了手甲,钢爪开合碰出锐响,赤金色的瞳孔高高亮起,似乎之前的异样从来没有出现过,周围的士兵堪堪反应过来这显眼的红与紫白天还是让诺克萨斯人恐惧的噩梦。不过她没有看向主战场所在的方向,而是转身警觉地望着后方,像是在全力以赴地防备着某样东西。

远处的符文法师急速向他奔跑过来,嘴里在大声喊叫着什么,不过嘉文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时间像是被数十倍地放缓,他仿佛能看到远处枝头乌鸦飞起扇动的每一根羽毛。

“轰”

寂静被一声巨响打碎。夜幕太重,符文法师将光芒法球悬浮在半空中,那边让人误以为爆发了黑色的泥石山洪,由北至南冲垮了丛林一路滚来。可湿地北面是蜿蜒之河的源头,那只是一些地势稍高的土坡密林。

很明显密密麻麻的人影是敌方军队!首当其冲的士兵只犹豫了一瞬便立即摆开阵型,重装战士半跪在地上举盾防御,弓箭手纵身跳过巨盾隐伏在后方瞄准狙杀,符文法师已经合力释放了大面积的防护法术。

这是……阿塔玛之戟矛尖下意识地震出,而后又立即收了回去,他冷峻的脸庞弧线如同石刻。

只一个照面,看似完美的阵型就被无情地冲散开了。最前面的几名敌人被利箭和法术击中倒下,可后面的人没有丝毫停顿地踩着他们继续冲锋……野蛮、强硬,显然对方高出的不仅是力量和技巧,还有对实行目的不计代价的决心。前方营地泥土飞溅,青黑色的军团沉默而肃杀。

“雷瑟守备。”皇子轻声说。

本该与无畏先锋对峙的敌方顶尖军队组织却出现在了这里,像一柄尖刀般插入己方军队,将他们这一片前锋营地和主体部队隔断开。但他不认为盖伦·克朗加德会背叛德玛西亚,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中了敌人的诡计。

雷瑟守备分割战场后开始自西向东收拢,而且在顶住两面压力的情况下,让人不得不认同他们的王牌实力。诺克萨斯的大军出现在了东部山坡,正如潮水般涌来。南侧的拉阔尔族人已经持盾挥矛前进,无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三面皆敌!

“希瓦娜,你是否还能变为巨龙?”嘉文冷静地开口。

半龙少女单膝跪了下去,低着头,身体却是在剧烈颤抖着,“不,殿下……我并非纯正的天空之龙,不能自由显露龙身。”

果然如此么,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希瓦娜有着改变战局的力量,敌方的指挥者明显知晓了这一点,所以就等到了她最无力的时候。从一开始吸引开无畏先锋也好,破坏营地的拉阔尔人也好,他身边这场看似鲁莽可笑的战争,其实就是一次……斩首行动。

他一个人突破雷瑟守备的防线并不困难……但他不可能丢弃将士们独自逃脱。

“我已准备好了。”希瓦娜缓缓低垂着眼睛。

“你……走吧。”嘉文对她摇了摇头。

希瓦娜惊愕地抬起头,皇子没有丝毫躲避地和她对视,君无戏言。

“我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希瓦娜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并不是不清楚目前的情况。

“你对我已经没用了,离开这里吧,这是命令。”嘉文淡淡地说。

一股钻心的寒冷冒了上来,犹如在结冰之日落入湖底。希瓦娜咬住了嘴唇,炽热的鲜血从嘴角滴落了下来,在泛着绿色的土地上灼出一个个圆洞。这种感觉她已经在无数个深夜里体验过了无数次。

“我虽然不能变为巨龙但还可以战斗……而且我早已立誓效忠,德玛西亚人从不背弃诺言!”她想起了什么,有些嘶哑地低声说道。

“你还记得我是如何让你宣誓的么?”嘉文轻叹。

“‘吾以光盾家族的继承人名义问询,汝是否愿意追随吾血战沙场,击退来犯之敌’”她一字不漏地转述。

“很好,你还记得。”嘉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但誓言里并没有提到过你需要为此而亡……只是追随我上阵杀敌,你也做到了。德玛西亚很公平,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如今你已让成百上千的敌人丧失了生命,代价的天平已经向你倾斜……现在你已经自由了。”

嘈杂的喊声刀剑碰撞声全部远去了,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夜晚。

“誓言只是儿戏么……从一开始就布下了陷阱。”希瓦娜有些呆滞地看着他,轻声说。

眼瞳中鲜明的金色慢慢消失了,居然变为有些温润的栗色,让人恍惚以为面前只是一位柔弱的德玛西亚女子。她像失去了力气一样跪坐在地上,火红色长靴和紧绷的小腿上沾满了泥土。

“是……你救了我的性命……”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如同滚烫的蜡烛油一样划过脸颊,希瓦娜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又给了我……生存下去的意义。”她慢慢抬起头用力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眼泪汇集到了下巴滴落,碰触到的青草缓缓燃烧。“现在你让我离开,这么多年啊!只有你和母亲看着我……没有寒冷和黑暗……”

某种浓烈的情感瞬间爆发,她坐在那里大声嚎啕,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懵懂女孩。

身负龙血也会流泪?嘉文站在那里有些愣住了,龙不应该都是孤高强大的个体,谁敢冒犯的话就算是死也要将踏入领地的人烧为灰烬么?如果希瓦娜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这样哭泣的话,他就会给女孩随便安排一个足够生活下去的职务,然后到成年之后再由她离开。他执意让希瓦娜做他的侍卫只是因为那双永不屈服的眼睛,让他产生了共鸣。

原来只要还有人心就总有一面如此脆弱……轻轻一触,溃堤千里。

“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突围出去。此次出征我并没有告诉议会你的存在,只要你不回到德玛西亚就不会有人追究……生存的意义总是要自己去寻找的,我相信你还会遇到一些重要的人。”嘉文有些疲惫地说,“而且……”

“铛”地一声,一根朝着希瓦娜射来的箭矢被阿塔玛之戟挡落。

周围已经越来越混乱了,他深吸一口气,“而且如果我还活着,会对你重新召集。所以,离开这里吧!”

无视半龙少女伸出的手臂,矛尖缓缓在泥土上划出一道痕迹,警示着希瓦娜不要再靠近。他已经浪费足够长的时间了,嘉文转身举起军旗,投入了这数量悬殊的战斗之中。

希瓦娜没有犹豫地站了起来,似乎瞬间就做好了决定,近乎疯狂地朝着雷瑟守备突刺过去,却未停止哭喊。长戟刺穿了前方持斧战士的胸膛,嘉文欣慰地笑了笑,凄厉地悲鸣声越来越远。

“真是个伤感的离别。”一个有些阴森的声音响起,穿着华服的男人轻声啧叹,肩头停着一只乖巧的乌鸦。

嘉文立即把武器对准了他,这个男人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杰里科·斯维因?”他缓缓地开口,面前的男人虽然身形挺拔,但却拄着拐杖,显然是个跛子。和传闻中的敌军指挥官特征不谋而合。

“正是在下,”斯维因颇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想要干什么?”嘉文下意识问出来,对方出现在这里太过诡异。

“我的目的很纯粹……可怜的皇子,你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命运了么?”

嘉文沉默了片刻,随后笑出了声,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我很佩服你的计划,可以说完美无缺……只可惜还是有了一个错误的地方——那就是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他停止了大笑,再度举起阿塔玛之戟,如战神一般金刚怒目。

“错误也许会有……但绝对不是这里。”斯维因优雅地摇了摇头,暗红色的眼睛波澜不惊。

闪耀的军旗突兀出现在斯维因身后,一连串的虚影晃动,嘉文四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着他,随后双手握住战戟猛击地面,似乎想要击穿无人能撼动的地壳。

“德玛西亚!”

“我的天,这是……法术?拉克丝!过来看看!”

“呜呜……好困呐,明天终于可以去班德尔城玩——我是说去执行任务了!”拉克丝含含糊糊地说,“现在必须早点睡觉!”

“那还真是仰仗……魔法师小姐您啦!”他也不强求,随手把女孩的被子掖了掖。

班德尔号稳定地在半空中飞行,伊泽瑞尔安静地趴在舷窗边,这幅景象让他有些发呆,不由得想起在哪听说过的一句话:

“莫以为敌消彼长,然乾坤逆之天崩”

透过斑斑点点的亮光可以看到雄厚的大地在急速裂开,翻滚的岩石向天空聚拢,如同新生的巍峨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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