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带给赎罪者的感觉不太真实，他只感觉风从身下呼啸而上。
不知道从塔顶摔到塔底需要多久呢？六七秒吧，甚至更短，希望落地时可以一下子死掉，那样至少可以让痛苦少一点。
恍惚间，一阵金光包裹住了身体。
赎罪者惊讶地发现从塔内的石壁上射出了一束又一束的金光，像网一样降低他下落的速度。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巨响，赎罪者摔在了塔中心的喷泉上，巨大的力量直接把喷泉砸成了碎片。他喷出了一口血，无力地瘫在碎石堆上。
受的伤比他想象中要轻，不至于一下子死去。
这是一种幸运，但也是种不幸。
赎罪者苦笑着咳出一口血。身体里面的状况他甚至不想去感受，视野里正在蔓延的红色也在说明他正处于失血的状态。
只不过，在失血而死之前，他就有可能先被自己的血呛死。
夜幕正在遮住他的视野，就在他思绪即将涣散之际，他看见一抹白色的倩影出现在了他的眼眸中。
爸，妈，对不起，直到最后我都是个罪人。
过往的一切在眼前闪过，紧接着，赎罪者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
似乎是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祈祷声。
无意识地睁开双眼，视野逐渐恢复了光亮，映入眼中的是白色的穹顶，柔软的舒适感从身下传来。本能地探出了手，尝试去触摸事物，找回原本的距离感。
我还活着？
赎罪者腾地一下直起了身子，向四周看去，洁白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十分冷清。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骨头完好无损，心脏仍在跳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位于身体下的是一张舒适的床铺，上面还有着淡淡的香味。睡惯原野的赎罪者从来没有睡过如此柔软的床，这反而让他很不适应。
房间的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赎罪者反手伸向腰后的匕首，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啊，你醒了！”
开门的是一个惊为天人的少女。男子周游了大半个王国，还从没见过如此让他内心动摇的佳人。
少女的年龄应该比他小一两岁，洁白的长发垂至腰间，白皙的皮肤并不病态，反而有着健康的红润，洁白的衣服没有过多的装饰，却使她显得更加圣洁高贵。
女神大人吗？
赎罪者虽然有一瞬间冒出过这种想法，但是在看到那阳光灿烂的微笑和那如孩子般充满好奇的双眼后，他打消了这种想法，转而对上了另一种可能性。
“是神子大人吗？”
“诶？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吗？”
似乎感受她那更加兴奋的情绪，赎罪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从没接触过这种情绪高昂的人，或者该说是没人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情绪高昂过。
在正式交流后，他才发现少女似乎因为太久没和人交流的缘故，说的话有时会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是语无伦次的情况，这大大加深了两人交流的难度。
但还好赎罪者在经历了漫长的旅行后，练出了常人难以拥有的耐心，至少去理解神子的耐心还是有的。
“先生先生，名字，你的名字。”
“啊啊？哦，我的名字啊。嗯，能先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嗯，不记得了。”
“啥？”
“太久没用过，忘记了。”
“这样啊，嗯，刚好，大部分人都称呼我为赎罪者，你就称呼我赎罪者就行了。”
“嗯，赎罪者先生。”
看着神子异常兴奋的表情，赎罪者仿佛找到什么了很久以前就丢失的东西。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交流，赎罪者从神子那得知了女神暂时不会出现的消息。
看样子，他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神子提议带他去参观神塔内部，赎罪者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有点犹豫是否要赞同。
但是，过于兴奋的少女直接抓住了男子的袖子，将他从床上一下子拉了起来。
出乎赎罪者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伤势摔在地上，结果他不仅发现自己一点伤都没有，身手反而变得更加矫健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告知了少女，只得到了“你接受了我的祈福，身体自然会完全恢复呀”这种仿佛是理所当然一样的回答。似乎对神子来说，只要接受了祈福，便会完好如初是很自然的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神迹吗？
身为助手或是代行者的神子都可以实施这种级别的祈福，赎罪者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神明力量的强大。
就在他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少女已经拉着他走出了应该是卧室的房间。房间外便是塔中心，被他砸碎的喷泉还留在那，当然，是以碎片的形式。
地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只有清澈的泉水从地上涌出，顺着水渠流向四周的水池。
“快跟着我来！”
声音在空荡的塔内回响着。
少女兴奋地拉着他开始奔跑，赎罪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武器和靴子都不在了，只能光着脚跟着这位同样赤足的少女奔跑在整座象牙塔内。
这也是一次新奇的景象，自从他长大后，还从来没人会这样热情地对待自己。
在少女的带领下，赎罪者逐渐了解了整个神之塔的结构：除去底层的祈祷室和起居室以外，神塔内还有通往顶层的楼梯，每一层都有不少房间，但是大部分房间都是空荡荡的，完全无法理解这些房间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修出来的。
整个塔里，只住着神子一个人。
接下来，赎罪者又发现呆在这个神塔内，似乎连饥饿的感觉都没有。拉着他到处跑的少女只会感到疲倦，但在休息一段时间后，又可以继续拉着他前进，完全不知道她的力量来源于何处。
赎罪者察觉到了这个塔内有种神奇的力量，既可以满足人的身体需求，也可以起到治愈，甚至是洁净身心的作用。
这也是神迹吗？
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太喜欢这种地方。
也是，没有一个罪人会喜欢神圣的象牙塔吧。
弄清现状的第一天就这样在两人的奔跑中迅速结束了。
当晚，赎罪者找回了自己失散的装备，并在强烈拒绝了对方一起分享床的邀请后，在第二层的一个房间里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他总感觉接下来的日子里会过得很累。
好一口乌鸦嘴。
第二天下午，就在赎罪者闲逛的时候，祈福完成的少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没有好好进行过锻炼的她自然跑的小脸红扑扑的，不得不喘着气来到他的面前。
象牙塔内轻轻地回荡着少女的喘气声。
他还没来得及问，少女就抬头问起了问题。
“请问你的家乡在哪？你来这里时经过了哪些地方？为什么要把剑背在背上？还有，为什么……”
山一般的气势压倒而来，海一般的问句奔涌不息。处于风暴中心的赎罪者感到头大的同时，不禁感叹这也是神子的实力吗？
“停！”
“噫！”
明显被他的大吼声吓住的神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向他道歉。看着眼前这位因为不会和人打交道而慌里慌张的少女，赎罪者叹了口气，安抚道：
“没让你不问，一次一个问题，慢慢来。”
少女立刻喜笑颜开，前言不搭后语地问起了问题。
第一天因为带他去参观整座塔而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今天都一股脑抛在了他脸上，大部分都是询问跟他故乡生活和旅途见闻相关的问题。
这倒是好说，赎罪者一路上到过不少地方，也接过不少委托，若是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委托都当成独立的故事，估计可以说上一千零一个晚上。
只要别问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就好。他想起了昨晚神子对他同床共枕的邀请，就知道眼前这位兴奋的少女估计在常识这方面会有很可怕的缺陷。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当少女满足地向赎罪者道谢后，他才注意到从采光洞里射进来的光芒已经暗淡了不少——已经快到夜晚了。
不愧是神子大人，问题真多。
即使到了晚上，神子也要为世界祈福。在祈福的期间，赎罪者依旧在塔内闲逛，寻找着与他所在意的事情相关的线索——那个将他从塔上推下去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经过今天的侧旁敲击，神子似乎对不祥的黑影一点头绪也没有，他也不好告诉她有个由黑气聚成的、丑的要死的黑影将他从采光洞那里推了下来，要不是因为神迹，他早就命丧塔内了。
那饱含恶意的“去死”至今都让他后背发凉。
赎罪者从没感受过那么森冷的恶意，即使是与危险的害兽战斗，他也从没感受过这种甚至凌驾于杀意之上的恶寒。
无论少女知不知情，这座塔里绝对隐藏着一些东西，而且很有可能与女神大人有关。
赎罪者暗自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决定迅速回到他睡觉的房间，只要神子大人体贴一点或是还有点靠谱的常识，应该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他希望如此。
预示着正式开始的第二天就这样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结束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依旧是少女的好奇时间。
少女总是想知道赎罪者在旅途中的一切所见所闻，经常毫无顾忌地缠着他问来问去，要不是因为每天近十个小时的祈福时间，她估计会一直赖在他身边直到把一切搞清楚。
可笑的是，赎罪者并不讨厌这样。
少女那求知若渴的眼神，毫不顾忌的询问方式，对外面的情报那近乎贪婪的渴望……这与外界的人们完全不一样。
倒不如说，跟求学时的他反而有几分相似。
赎罪者第一次找到了认同感，讽刺的是，他居然是在神的代行者，神子大人的身上找到的。
因而面对神子的时候，赎罪者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安心起来，语气柔和了不少的同时还会耐心地去倾听她的话，去讲述自己的看法。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去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人，即使帮助的方法仅仅是告诉她外面那他所无法融入的世界是有多么的精彩。
可以的话，他想要在女神大人降临之前，多多陪在神子大人身边。
因为即使神子不说，在这巨大的塔内，他也知道了一件事：
无论是在塔内还是在塔外，无论孤独的形式有多少种，孤独的感觉依旧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两人又多了一个相似之处。
但这也铸成了新的疑惑：本应无暇的神子大人为什么会跟有罪的自己那么相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