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并没有因为他放肆的言辞而动怒，而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人类果然总是令我惊讶呢。但这也不是你信口开河的理由，解释一下吧，在我把它当儿戏之前。”
“正如我所言，将塔内的一切解放出去，无论善恶好坏。”
“然后呢？让世界重新陷入纷争？人类继续因为自身的欲念受尽烦恼与折磨？告诉我，人之子，你不会真的想把这座塔里封存的黑暗给释放出去吧？”
“一半是，一半不是。”
“……先说清楚，就算只是解放其中一个也是不可能的，只要释放出一个，它会衍生出更多的欲念，我是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封印在这座塔里的，到那时候，外界原本已经定型的秩序就会崩塌，幻想乡可真的会成为幻想。”
“这点我已经想清楚了，所以，”男子顿了顿并加重了语气，“我带来了一个提案。”
女神皱了皱眉头。
“真奇怪，你明明只是一个游民，现在说话的语气却跟几百年前打着自己小算盘的商人一样。那么，说说你的提案吧。”
“我的提案就是改变塔的作用，让它从另一个角度守护人世。现在塔的作用是通过神子这个媒介，将人类所有的负面欲念封印在神塔中，我希望将塔内的负面欲念缓慢地释放出去，然后，将人们的祈福给收集起来，用来造福人间。”
“哦？那么，你最喜欢的神子大人呢？”
女神露出了一抹调侃的微笑。完全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遭到女神的捉弄，男子不得不花不少时间来稳住自己的心态。
“嗯咳，神子大人将会拥有的新的身份，她需要以她的新身份去外界引领人们为神塔和世界献上祈福，让祝福的力量集中到神塔内，这样就可以使用这些力量来造福人间了。”
“嗯，不错的想法，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你必须这么做。女神大人，虽然您在为扩建神塔而做准备，但是塔内的黑暗已经开始侵蚀四周了。我第一次见到您时，您甚至被枯枝关进了人心的深渊中，要是您再一次陷入那种状态，那时候又没有人在您身边，那该怎么办？”
“那种囚笼可关不住我。”
“但足够拖延时间了，在您沉睡的时候，谁知道黑暗会侵蚀多少区域呢？女神大人，我尊重您对人类的爱护，但是，面对如同洪水般的黑暗，光是堵住的话只会造成后日更加危险的洪灾。”
“……是有那么点道理。但还有一个问题，将塔内的黑暗释放出去和将塔外的祝福回收进来，我都需要一个人类作为媒介，而且这个人类会因为这两种力量的激烈对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承受痛苦，你找哪个人来担当这个职责？”
“我。”
“……你不陪着那孩子一起离开吗？”
“外面会有更好的人等着她，她不需要我一直陪着。”
女神很明显没有想到事态会这么发展，不禁低头沉思了起来，男子则等待着她的回答，令人难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才被女神柔和的声音打破。
“人类，你的想法确实不错，但离说服我还差一点。说给我听吧，人之子，你为什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男子瞪大了眼睛，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你可以忘记这里的一切，回到你的村子里去，度过幸福的余生；也可以获得力量与智慧，向着自己的宏愿迈进；也可以留下来，与你喜欢的神子大人厮守至最后。为什么，你选择了这条道路？”
男子低下了头，女神则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女神大人，您应该没和外面的人相处过吧？我在游历的过程中和各种各样的人接触过，他们虽然拥有着不同的性格，但都很善良、热情、积极、乐观……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我却在与他们的相处过程中，感受到了极度强烈的不自然。”
“那些人的善良与乐观毫无底线：微笑着送别逝去的亲人、不会因为远方的家人而有一丝忧愁、不会埋怨冻坏庄稼的严寒、不会仇恨杀害邻居的凶兽……这些没有灵魂的“好”就像稻草人的微笑一样，空洞而令人不适。”
“这不是一个灵魂，或者说一个人该有的样子。人心的黑暗确实可以令神明感到头疼，但正因如此，人心的光芒才会纯粹到连神明都能够从中诞生。女神大人，您说过祈福的力量正在逐渐减弱，那应该是因为不完整的人心是无法发挥出所有力量。您不能否认，正是因为影的存在，人们对光的祈求与追寻才会变得如此有力。”
“在看到神子大人后，我更加确定，只有完整的人才有机会发出不完整的人永远不会发出的光芒。而且，将世界上所有人内心的黑暗与欲念交给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女神来背负，这简直……这简直是太不公平了。”
男子的语气变得十分沉重，女神应该是没想到连她自己都会被眼前这个小小的人类所同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
“那么，人之子，你又如何确定这不是你的片面想法？你如何保证外面的所有人都赞同你的想法呢？也许他们只是想维持现状呢？”
“这很简单，女神大人，”男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您可以现在就把这里的真实情况告诉给世界上的所有人，看看他们会不会愿意让一个出生在农家的女孩子和一个诞生于祈福中的女神来背负世界上所有人的罪孽。”
“……真是狡猾呢。”
“没办法嘛，因为这是幻想乡，不是真实的人间。”
没错，现在的人们没有一个人会赞成这一点的。
整个世界上依旧完整的人就只有他和神子两人，如果连他都会去同情她们，那么那些更好，更善良的人自然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人心的光明反而否定了封印人心黑暗的决策。
看着胜券在握的男人，女神露出了无奈的微笑：“你一开始像一个精明的商人，然后像一个胸怀壮志的政客，最后又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你们人类啊，总是令我惊讶呢，这应该也是我无法抛弃人类的原因吧……很好，人之子，我接受你的提案，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去解决。”
“什么问题？”
“是那孩子的问题。那孩子不能直接就这样送出去。”
“为什么？”
“你应该是看出了一些端倪的，好好想想。”
端倪？
神塔里不能随意放出去的东西就只有黑暗了，难道是那些游走在神子身体里的黑线？可那些黑线甚至连神子的身体都还没有开始侵蚀，那到底是什么会让女神大人那么忌讳？
突然，男子想到了今早的事情。
那个伏在神子床头的黑影。
如果它并不是在袭击神子，而是从神子身上出来呢？
再仔细一想，每一次黑影出现来伏击他的时候，神子基本都是在睡觉，甚至是突然犯困。
“那个黑影，它究竟是什么？”
“它是依附在那孩子身上的黑暗。那孩子是保有全部人心的存在，就算她的灵魂再怎么耀眼，黑暗的一面依旧会存在。而那些通过她身体被封印进塔内的欲念，就会或多或少地依附在这小得不能再小的黑暗上，生根发芽，最终成为你所见到的黑影。”
“我之前不允许你将塔的真相告诉给那孩子，就是害怕她在听到塔的真相后，心境上会产生变化，从而对黑影的成长造成影响。若是正面影响，黑影就会壮大；若是负面影响，黑影势必会反抗。这两种结果都会对那孩子造成难以估量的不良后果。”
回想起黑影在把自己从塔顶推下来的时候冒出来的的浓浓杀意，男子后背一阵发凉。
“黑影会对神子大人产生什么影响？”
“现在的黑影还没有办法对那孩子做什么，但是当那黑影成长起来后，它就会反噬宿主，历代的神子都会因为黑影的反噬变得更加短寿。若是那孩子带着那个黑影回到人世，后果将变得十分严重。”
确实，那已经不是单纯的黑暗聚合体，而是能够实体化把人从塔顶推下来的、实实在在的恶意。要是将这个黑影带去人间，最糟糕的结果便是四溢的黑暗直接导致神塔的崩溃。
这必须被杜绝。
“那怎么才能把那个病灶从神子大人身上**？”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由你来当诱饵，将黑影从那孩子身上引到你的身上，再由你来解决掉它。”
“好。我该怎么做？”
“等你准备好后，我可以通过蓝宝石吊坠将你的黑暗面一瞬间放到最大。届时，黑影必定会离开那孩子，尝试扎根于你的心中，那时候我会通过吊坠释放祝福，保护那孩子不再受到黑影的侵袭。你需要做的是突破黑影针对你内心黑暗面做出的幻想，让黑影无法依附在你内心的黑暗中。这样的话，我就能将失去宿主的黑暗封印在塔中了。”
“这会对神子大人造成什么影响吗？”
“因为黑影在很长时间内也是那孩子心里的一部分，所以她估计会有一段时间感觉内心空荡荡的，但若是你真的把她送出了神塔，外界新奇的事物会很快将她的心给填满的。”
“我绝对会把她送出去的。”
男子握紧了拳头，对着女神立下了誓言。
“那么女神大人，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够突破幻境？”
令她意外的是，无所不知的女神竟摇了摇头。
“人之子，我不知道。黑影会根据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黑暗制作幻境，利用宿主内心松弛的空隙扎根于人心深处。而人的内心是我无法揣摩的，就算是那孩子，我也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时候，更别说你了。”
“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人之子，无论你看到什么，你决定要做的事决不能放弃，你决定要走的道路绝不能偏离，你决定维持的本心决不能忘却，否则，我甚至不能保证你能活下来，毕竟，对于黑影来说，最能体现它本质的东西就是杀戮。”
男子又一次回想起了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那环绕着黑影的浓浓杀意，稍微动一下脑筋都知道，女神大人绝对没有夸大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