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铁之有钢者，如面中有筋，濯尽柔面，则面筋乃见，炼钢亦然。但取精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耗矣。此乃铁之精纯者，其色清明，磨莹之，则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
“世间锻铁所谓钢铁者，用柔铁屈盘之，乃以生铁陷其间，封泥炼之。锻令相入，谓之团钢，亦谓之灌钢。”
——《梦溪笔谈》
……
相比其他地方，云城的手工业氛围相当不错，展逾明并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就获得了使用一位兵器匠作坊的许可。换做许多其他地方，不少师傅珍视自己的本领，视自家的锻造手艺为独门秘传，连自己的孩子都还有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的规矩，可想而知对待外人会是一种什么态度。
当然是不可能允许他人使用自己的工作间，生怕窥得了什么秘密，或者搞了什么隐晦的破坏。是以，就算他们当真允许外人使用，全程监视外加瞧瞧对方的锻造工艺也是必然会提出的要求。
不过，在云城，这种门户之见就少了许多，这不仅与此地那段比较难以支撑的，技术人员多而活少的历史有关，也与这片地区工匠与工匠间时长互相通婚有所联系。在这里，高手间的少数秘传当然还是存在的，可绝大部分通常的技术都被拿到了台面上，缺的只有能够把技术落到现实中的人。
或者说，许多人都能把技术落到实处，可受限于天赋、经验、外加可能存在的身体素质，不同的人就是能展现出不同的水平。
至少展逾明所找的这位匠人就不怎么在意有外人使用他的作坊，也不怎么看重一定要“监视”对方。
但展逾明依然邀请他共同研究，共同商讨，提出些宝贵的意见。这位匠人也是相当大气，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这也是云城的盛行的手艺人风气之一，大家不晦于交流，看似好像丢失了自己的技艺，可技艺和知识又怎会丢失呢？只会在不断的交流与传播中集取众家之长，愈发地往完美处演进。这种风气正是云城在许多工艺上虽然起步较晚，却发展迅速，乃至于隐隐成为这一带工商业中心的原因之一。
“又何必自己动手呢？”把作坊借予展逾明的张誉——展逾明口中的张师傅，看了看展逾明带来的数据，哪儿还不知道对方需要的是一柄剑，“便是想要订制一柄佩剑，左右不过一件兵器，寻个师傅直接买一把也不比租借场地要贵上太多，而且还省下了那许多功夫。”
展逾明手上没停，借着准备材料的功夫唤醒着自己的记忆。他不是很喜欢锻造，那总会让他回想起过去一段不那么美好的时光，可时至今日，能有这么一门手艺倒也很好。
只要……只要不要总去回想那些人、那些事。
“图的本也不单单是一把剑，过程很重要。张师傅也应当知晓，就如同那天师喜好开坛做法一般，降妖人的法剑也是有些讲究的，注重不少仪式性。”
“阁下是降妖人？”张誉笑了，“我上一次听说附近有天师出现还是三年前了，不过从那许多传闻想来，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你们降妖人也有这种要求么？也不奇怪，只是再怎么讲究过程，总不至于从挖矿选料砸石头开始吧。我这里留了两块钢锭，都是团钢法炼的，手艺比不得那些大师，但也能将就着用用了。两块加在一起合计合计怎么也有个三斤二两，不说打一柄剑吧，两柄也够了。怎么样？需要的话我便宜些算你。”
“张师傅谦虚，也就是在云城，若是换个地方，此等钢材都可用来制作上好的军械了，用作此剑当然绰绰有余。”逐渐燃起的火炉旁，展逾明脸上的冰冷阴郁之意仿佛也被火焰烤去了许多，“可惜如此一来，这剑余下的大部分功夫也就只剩塑形，对于法剑而言，而是略有不足。”
到了这一步，结合展逾明准备的材料，张誉哪儿还不明白对方是要做些什么。
“那不成是要百锻？”他摇了摇头，但话语中全然都是善意，“我可得提醒你啊，这打铁可不单单是锤打就成的，火炉温度，钢铁折叠的时机，敲打的位置和力道可都有不少讲究，真要不慎，把剑坯锤废了都大有可能。”
说着，他想了想，好像又似是明白了什么。
“或者是想打个条纹钢？这就更难了。打出条纹很简单，但有太多人——还不乏些老手，打出的都不是什么东西。易锈就不说了，有些材质太软，有些又太脆，崩了口的不胜枚举。还有些，打呀打呀废了半天功夫，得来的也就是一般的钢材，得不偿失。”
展逾明不由有些失笑，但他到底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
“张师傅多想了。”说着，他钳起了三块常被列为素材，但最常见其实不是用来锻剑，而是打农具的块炼铁，将其置于炉内开始升温，“在下不过是想打造一柄普通的钢剑而已。”
剑本身能够轻盈坚固柔韧且锋锐当然好，武器能吹毛短发削铁如泥更是谁都不会拒绝的，可对法剑而言，这些都属次要——最重要的还是能够传导法力妖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现出一定的神异之处。
不然，再怎么锋锐的兵器，也不能在法力的增幅下产生高温，甚至击破幻觉妖术。
张誉明显还是有些不理解，但他也没必要纠结于此处。
“罢了，现在的年轻人可有主见，我也管不了那许多啦。”说着说着，他笑了，“不过百锻的火可不能太热，打起来可费时费力，耗费几天都没什么稀奇……你不换身衣服？”
耗费几天那是不至于的，主要还是铁匠们也是时不时地打上一打，间歇性地拖了许久——实际不拖也不行，一天打铁打不了太久，那肯定是会脱力的。
可他，打算挑战挑战自己的极限。
当然，衣服还是要换的。
没过多久，在沉静的目光中，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扬起了锻锤。
“叮！”
伴随着第一声锤响，一丝法力被震入了铁块中，随即散去，等待着下一次敲击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