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夹杂着一些女眷眩晕昏厥的一片惊慌哭喊声中，依依姑娘抱着剑，蹙着眉，安安静静地跟着展逾明，看着他在那一片或真或假的混乱场景中押着罗管事。
展大哥这是……
这是要刑讯逼供么？
她不知道，但看情况，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被官差带走了。而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她自己被人这样拖着，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恐怕也内心满是不妙的预感，知道全身而退的愿望肯定是不那么好实现的。
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刑讯逼供本身。
刑讯逼供其实很是常见，尤其是在衙门内，那种不招就打的行事风格在世界各地都很是流行，并有着超乎人想象的有效性。实际上，只要不真把人打死打残，人们也不真认为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再说，就算打死了，在多数人眼中，那也是一种官府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威风显现，得到的畏惧从很大程度上确实能起到杀鸡儆猴的威吓作用。刨除征兵徭役税赋，这个时代的皇权很少管得到个人头上，云城有其特殊性，是以事情并不这样，可人的观念总落后于社会现实——本质上，人们还是有一种非大事不惊动官的思想的。
既然惊动了，那肯定是有事在身。如此，被打死了也就被打死了罢。
不然，为何有那样多的人惧官如虎呢？
女孩实际上也视此事为常。
至少是没有丝毫挑战朝廷的想法的。
但她还是很不舒服。
主要不是因为这种行为，而是做这种行为的那个人。在她心目中，展大哥行事绝难称酷烈——好吧，偶尔确实会显得无情冷酷，但至少也都事出有因。
然而在眼下，女孩不觉得打罗管事会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但事情总不会顺着她的心意发展。
当然更不会顺着罗管事。
即便他已经尽力在反抗，意图与扯着自己的那个矫健身影角力，但他显然丝毫不是对手，全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躯移向何方。在捕快们的簇拥下，他被展逾明硬拖着来到了罗家宅院那气派的门口，最终还是得靠嘴巴说话。
“冤枉啊大人！”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镇定在里面，“咱可都是良民！”
展逾明没有回复他，而跟在身后的樊郐欲言又止，还是抛弃了这位往日的“朋友”。罗管事一开始可能还抱有一丝丝对方只是在吓唬他的期望，可当被厚重的镣铐一下子架上了身后，他瞬间就慌了。
“不是……冤枉啊！”他似乎只会重复这几句话，外带奋力撑着腿，试图阻止自己被越拉越远，不远处罗家宅院里有人在见到这一幕后似乎想冲上来，但还是没能过的了捕快们的那一关。
捕快们可是有刀的。
再说，他们可是吏。
然展逾明还真停了片刻。
“哦？冤枉么。”他歪着头看着罗管事，而不远处的依依姑娘还是第一次从那张英俊的面孔上瞧出一种如同毒蛇一般的冰冷与戏谑，“就这两个字？没有别的可说？”
罗管事面部抽搐了两下，而女孩注意到只这几瞬的功夫，他就已然满头是汗了。
“大，大人。”他勉强露出了个哭一般的笑容，极为不自在地抬了抬胳膊，掂量了掂量那称重的枷锁，“咱一直奉公守法，不曾……”
只听了个开头，展逾明就不再给他机会，一把就把他扯离了那气派的罗家大院。许是听到了里面混乱的声响，又许是捕快们先前靠过来时就已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已有不少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围了过来，全然是因为是令人畏惧的官府办事才没有靠的太近。尽管如此，当展逾明拖着罗管事出来后，他们还是看清了那如此狼狈的身影究竟是为何人。
顿时就是一大片难以置信的吸气惊呼。
这对罗管事的打击，似乎远比还未出现的审讯要来的严重。
“不，不……”他低着头，似乎不想让人看清他的脸，“咱招，咱都招了，大人！问什么咱都答！”
展逾明没有真的亲自问话，而是把这差事交给了捕快们。他只是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望着罗管事佝偻起来的背影，目显嘲讽。
“这就行了？”依依姑娘对此表示难以置信。
“如何不可？捕快们精于此道，接下来无论白脸红脸都是选择，我们安心等待便是。”
“不……”女孩摇了摇头，“我是说，他既能成为管事，意志怎么也不会这样脆弱吧……”
展逾明以一种奇异的眼神望向了她。
“何出此言？”
女孩有些犹豫。
“若非如此，又怎能取得今日之成就……”
“因其读过书，懂数算，家族支持有人脉，而这就已经胜过所有平头百姓。”男人语气淡淡，“花花轿子众人抬罢了，何至于意志坚强？恰恰相反，相比寻常人，其负担更甚，可失去的更多，也更没吃过苦，是以一旦被暴力强行拖出所属环境，也定然更加神思混乱心神不属。”
女孩点了点头，可还是觉得不对：“可……”
展逾明制止了她继续问下去的行为。
“先等等，瞧他会说些什么。”他迈步走向了这大宅里的一处小小的人工园林，“至于眼下，先观察观察四周吧。”
……
观察四周反正是没观察出什么，也没什么话本里的杀了人把尸体埋在花园里的狗血剧情，这间宅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宅子，至少从外面看，也不像是能在哪几间房中安插暗室的样子。也许死去的罗大善人确实在这宅子里做了不少恶事，但真要靠人去搜寻线索，肯定不是靠在表面上观察能轻易做到的。
但刑讯逼供之所以有道理，就在于其抓住了问题总以人为核心这个要害，罗管事没受什么巨大的肉体损伤，但受到的压力已经足够这种骨子里就具备知识分子软弱性的商人不继续为死人保守秘密。
是的，不管是不是他把自己活着一些还活着的人的责任都推到了死人身上，讲述了一个扭曲的故事，但至少他还给出了一个可供追索的答案。
算不得复杂，甚至恶毒地有些俗套，就是罗大善人死前几天才杀了一个人。
一位唤作婉儿的姑娘。
起因出于淫邪，途中转为愤怒，手段极为恶毒，结局很是悲惨。罗管事没阐述其中的细节，至少在此他坚称自己没有参与。
可至少在他嘴里，参与的人绝不算不少。
包括参与玩乐，已经死去的掌簿、掌旗、以及捕头。
也包括烟柳巷内协助了此事，但也业已身亡的一位女子。
当然，最后那位就不是他主动说的，而是在某位死了同伴的捕快不依不饶地追问下才透露出的消息。
很显然，他自己至少也能算一位“协助者”，无论他怎么为自己开脱。罗管事颇擅长讲故事，可便是依依姑娘，此刻也听出其中有些不尽不实。
但展逾明显然没有深究的欲望。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把她、还有她的遗物埋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