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姑娘很难判断出两人所处的位置与气候归根到底具备多强的关联，也说不清眼下的寒冷究竟是与两人的旅途有关，还是单纯由于冬日本就远未过去，但事实是，蓝而旷洁的天空每隔个四五日就会下上一场或大或小的雪。
好吧，其实几乎都是小雪。
可由于既有的积雪不化，便都是小雪，这片大地也开始显得愈发洁白与厚实了。每天早上，当又一场雪停之后，扫去了棚顶上积雪的两人都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好似又是膨胀了一圈。
也更冷了一分。
展逾明永远是那一副冷峻无情，行动果敢不受影响的模样，除了呼吸间口鼻溢出的雾气瞧不出有什么变化，可依依姑娘就开始显出了几分……
呃。
异状。
其实就是她开始更容易犯困了。
这在一开始还没什么特殊表现，只不过是起床比以往更晚了些，但很快，便是在白日里的活动，她也开始显得无精打采没有力气。那并不是身体上的疲惫，也不是在需要的时候使不出力，只是一种很单纯的，发自内心的一种倦意。
相比于深夜眼皮子打架，这倒是更类似于明明神志清醒，却还总想着赖床。
反正，就是整个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这种症状并不随着天气的寒冷程度而逐渐开始变化，反倒更类似于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某种特殊的因素开启了她体内的某种“开关”，让她的情况开始迅速“恶化”。
“你看上去不太适应寒冷的天气。”在女孩某一次差点在赶路中睡着在雪地里后，展逾明眉头紧锁，终于吐出了自己的心声，“若是实在不行，我们便还是往南方去罢。”
“啊？啊！”女孩摇了摇头，整个人也随着动作看起来精神了些，“不，没什么，只是我还不太适应这个天气罢了，很快就能好的。”
她穿的已经不算少了，整个人都显得蓬松了许多，别提绾起的长发在很大程度上也起到了保暖的作用。不过，虽说衣服穿得不少，可她的许多表现却并不显得多么畏惧外界的寒风。
比如，她不戴手套，脖颈虽也常围围巾，但对其余裸露的皮肤却显得毫不在意，从来不会像常人一般缩脖子藏袖口。
她真的冷吗？
展逾明不敢下此定论，但他至少可以确定，便是再怎么于寒风之间游荡，女孩耳边手侧也没出现常人身上多有的冻疮痕迹。真要说起来，依依姑娘虽然从不注意保养，还总在恶劣环境下风餐露宿，但便是不说肤如凝脂，也算是白皙光洁了。
这显然超出了人类常识。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要提妖血的事。
而既然是妖血……
“可会是冬眠？”
“噫，怎么可能，我摸上去可是热乎乎的呢！”
热乎乎的吗？比较一下展逾明与林依云两人在寒风中的呼吸，明显前者口鼻间总有明显的雾气，而后者看上去仿若平时。很明显，就算她整体还是热乎乎的，一些身体机能也肯定发生了变化。
何况……
温血动物一样会冬眠，熊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过，依依姑娘自己都默认自己的许多特点来源于蛇了，而对于蛇来说，冬眠时倒是真的没几个温度。
可妖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展逾明没多说什么，只是放缓了前进的速度，延长了每日的休息时间，算是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更多适应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依依姑娘说得没错，她是需要适应一下——在这段时间里，她又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只是作为代价，她好像也开始显得更为怕冷了一些，开始注意给自己的手脚保暖。
这才正常。
可惜的是，她适应了过来，却不是每一种生物都能抗住突变的恶劣天气。
两匹拉车的马中，有一匹生病了。
一开始只是流些鼻涕，但很快就开始发烧，并伴随着肢体的颤栗和全身的乏力。展逾明调整了一下拉车的挽具，让它可以比较省力地继续前行，但很快，情况就恶化到了只有一匹马能拉车的地步。
“它岁数不小了，可能是难以适应不同的气候。”展逾明不是兽医，这可能也是他少有不擅长的领域，“或许，我们需要换一匹马。”
“它只是因为寒冷生病了，其实没有看上去那样严重，只要休息休息就能好上许多。”依依姑娘半跪在雪地上，抚摸着那匹喘着粗气的病马，“我们可以生火扎营让它暖几天身子，兴许它就能好起来。可惜，这时节不好找草药，不然问题不会这样麻烦的。”
那匹没病的马儿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只是垂着脑袋，紧紧地靠着一旁常与自己打闹的同伴。
展逾明缓步走上了一个小雪坡，凝视着远方，没有做出最终的决断。
“可以。”他最终这样说，“前方不远处有个小林地，在其中扎营当颇为避风。可林姑娘，你可能确保它在近日恢复如常？”
能吗？
她不能。
林依云突然心生一种畏惧，仿佛展逾明就要做出类似杀马一般的决定似的。
“我想。”她有些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语句，“就算它恢复了，可能也比不上从前——它毕竟上了些岁数了。”
但展逾明到底没有说出杀马的话。
对朝夕相处的同伴，他不至于冷血至此。
“那便只好换马了。”他说，“路程还长，也叫它寻个地方休息吧。”
关于这一点，依依姑娘是全然同意。
只有一个问题。
在这荒郊野外的，上哪儿去换马呢？
展逾明没解释这一点，只是与她一起把马车带去了林地，寻了个靠近水边的位置。在这个季节，靠近水源扎营不容易出现泛滥冲营的情况，毕竟，雪就算下得再大，也不会如雨水一般汇入溪流。
扎营，生火。
“你不搭宿营棚么？”依依姑娘察觉出了比往常异样的地方。
“不。”展逾明把酒水袋和一袋燕麦挂在了剩下那匹马的背侧，随即翻身上马“我去寻匹马回来，你且带着它在这里休息几天吧，火可以生旺一些。”
马上就要与同伴分别的马儿在寒风中打了个响鼻，载着脊背上的骑手前行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
展逾明勒住了马，想了想，回头补充了一句。
“至多不过十日。”
营地安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