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当真会有妖怪窝？”
说要准备出发，临行前吃个早饭的时间也总还是有的。村里没什么特别奢华的早点，但一碗热粥、一碟腌菜、外配一小段香肠还可以买得到。许多乡下人只吃两顿，那么很自然的，他们吃得更晚，更多，也就不会在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
桌边只有两人。
林依云也就寻了个私下提问的机会。
按照道理来说，妖魔是可以非常聪明，可以如人一般组建社会的，可就实际情况而言，女孩很少见到这样的妖怪。多数情况下，它们离野兽也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体型大些，性情凶残些，吃过更多的人，外加掌握了一些正常物种绝无法掌握的妖法。
当然也更是极少与其他妖待在一起。
妖与人不是一个物种，可妖与妖之间也不是啊！不说羊妖不可能愿意和狼妖待在一起，就算同位捕食者……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让那么强的一个异类侵入自己的领地怎么会让它们放得下心。
“也许。”
展逾明的回答言简意赅。
“我还真没见过多少妖怪窝呢。”女孩想了想，有些犹疑，“除非把那些蟾妖算上……”
“它们，确能算一窝。”展逾明也许是冷哼了一声，也许没有，反正女孩是没听到那或许存在的轻微气声，但无论如何，那种不屑的意味肯定是传达出去了，“但最多只可称兽群，尚不够格口称妖窝。”
“因为它们不够强么？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呀。”
“无关乎力量，只因其行事无可称文明。”
“文明？”
“当以秩序为先，行事依组织，有规矩。”他看了女孩一眼，意味深长，“能讲道理。”
基于自身身份的特殊，女孩对妖人之辨独有一套看法，可妖与兽有何区别……
坦白而言，她过往还真未曾有过思考。
一边喝着粥，女孩一边静静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当一碗粥下肚后，她扭头望向了身旁。
“虽说我也不喜欢那些食人妖魔，可要这样简单地认定它们认定为些强些的野兽是不是有些不够公允？我们的身边总有同伴，可绝大部分妖魔并没有啊？没有人教它们读书学习，它们自己也很难接触到可以交流的同类，那当然就会显得很是孤立了。可是，这种孤立又怎么可以怪罪到它们自身的野蛮上呢？想想看，若是一个人独自在荒野中长大，难不成还不能称人了么？”
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姿态，展逾明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语调中还带有一丝疑惑。
“当真可称人？”
突然间，女孩有些紧张。
“不可以吗？他们又没有魔化，凭什么说不是呢？就算是做了什么错事，那也是犯人，还是人啊？”
对此，展逾明的回复轻描淡写。
“既如此，想来姑娘是人是妖也更多基于血脉，而非行为了。”
“这怎么可以混为一谈！人和妖的区别那可是……那可是……”
女孩噎住了。
一阵沉默。
依依姑娘使劲儿摇了摇头，带乱了少许发丝。
“哎呀，不提这个了，都说偏了。”女孩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自己一开始问话的目的从不知道哪里捡了回来，“不管是妖窝还是妖群，总之，这里当真会有那么几只妖怪吗？”
这次，展逾明改变了回答。
“想来多半是有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刚好也有人失踪了，我想……”
“又何苦行此无谓之事？”展逾明对这种提议没有丝毫兴趣，“一来此地必无法提供足额筹金；二来若是妖物抓人，那人此时也必无生还之理；三来，说不得集群的妖物便有好些特殊能力，没必要冒此风险。”
“可它们能抓一次人，当然还能抓第二次，第三次……”
“若此地妖魔当真以人为食，此村何来今日之安宁祥和？”
“这可能恰好就是个开始……”
展逾明叹了口气。
“论肉质，人肉如何能与猪羊相比？况且人生长甚缓，一胎所生又少，便是妖也不会特以人肉为食的。”他最后摇了摇头，起了身，“走罢，莫再多想。”
于是，依依姑娘的尝试再次以失败告终。
有一点她一直未曾提及。
她觉得，那失去了妻子的男人不会善罢甘休。
除非亲眼见到死者尸首。
有那么一瞬间，女孩突然又觉得，也许不让他见到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可很快，她自我否定了这一看法——如果那男人当真如此执着，不能见到或许才是更大的折磨。
……
两人重新回到了旅途中，这一次，两人身边少了一匹病马。女孩不再需要牵马，外加心情沮丧，便少见地坐上了马车。
渐渐地，两人离村子更远了，远到再无法见到任何一位村民。
展逾明冷不丁开了口，但依旧目视前方，未曾回头瞧上身边那人。
“你可记得，于你我二人初次抵达时，有孩子玩耍于村外。”
“嗯。”
女孩谈兴不高。
“若当真有妖物食人，便是不说举村搬迁，父母又如何能放心任由孩子玩乐于野？在下见过不少村庄，尚且没有妖物，父母也颇为提防野外的豺狼野犬，全然不类此地。你可要知晓，当前尚处冬日，正是一年间野兽袭人最频之时。”
女孩眨了眨眼，眼神也亮了起来。
“对哦！这么说，其实不大可能有妖魔是吗？那展大哥你先前为什么要说……”
“在下何曾言及无有妖魔？”
“有？可如果有的话，为什么……”
女孩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怒火逐渐开始在她的心头燃烧。
她想起了一些不那么好的经历。
展逾明又加了一码。
“既真有妖魔，那村长又缘何不试图请你我二人为村镇解除那新头大患？况且，你既与那小姑娘有所交谈，当记得此户人家乃外迁于此，是以祖父祖母不在此地。”
展逾明不再选择说下去，可女孩一切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为何对妖魔判定如何严格的展大哥会认定此地或有妖窝，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在村里提及此事。
此村，与妖有约，祭人以换自守。
那位清儿，就是牺牲。
依依姑娘开始企盼那位不幸者现在已经逝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