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逾明一口酒都未饮。
在与那淮掌柜，与那花公子进行了一番简短地交谈后，他便坐在原处，以一种冷淡而又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满大厅的客人。时不时地，他也会举杯碰唇，可几番下来，至少是在那依依姑娘眼中，那杯中之酒可是一点也不见少。
那分明就是在装样子。
相比之下，依依姑娘倒是实诚地多。她先是试探性地饮了一小口自己杯中之物，待店中小二端上了晚餐后更是愈发放肆地越吃越多。那晚餐算不上很奢华，但也是颇为不赖了——能以一碗带有配有青菜带有油光的面条为主食，外加还带上了半只肥硕的烧鸡。
那面条里还有蛋花呢！
展逾明没有制止他。
如果不算那带满了警告的眼神的话。
“挺好吃的。”饭至中途，女孩擦了擦嘴角，小声地告诉展逾明，“就是一般的饭菜。”
这饭菜质量算不上奢华，但也已经算不上“一般”了，展逾明知晓她的意思，那其实是指这些饭菜中并没有什么幺蛾子。
或至少，没什么严重到足以击破林依云抗性，严重到足以被她察觉的东西。
展逾明摇了摇头，只简单提了一嘴。
“若是吃得太饱，可不利于行动。”
只是，话归如此，两人到底还是在这明显归属于妖魔的地盘上乖乖遵守了正常的规矩，就像两位真正的旅者一般——其实他们也确实是真正的旅者——享用过了晚餐，随后在大厅里安静地歇息了一会儿，互相聊些之后的路程安排，同时也借机听些周边人的谈话收集一些信息。
如果他们还算“人”的话。
且不提这些地方明明有这样多的客人，可外面的雪地上却没有那许多脚印车辙，就单单提他们自己——在展逾明眼中，这些人虽瞧上去与一般人无异，可所做的行为又总觉得带有各种微妙的隔阂与异样感。比如，他们极少进食；又比如，他们互相之间极少有冲突，哪怕口角；再比如，他们虽有交谈，可也太过于乖巧和安静了。
放眼望去，在场的起码有二十多人，可却全然没什么嚣张的大声喧哗，没有聊天中因快乐而发出的大笑，更甚少挪动屁股和座位桌椅。
只是在安静的聊天。
而已。
展逾明不太相信，这只是因为他们不想吵醒火炉旁那酣睡的大汉。
至于依依姑娘，她更是从一进这间大厅，就能感受到满满而又熟悉的妖气。如果不是她心知自己也是降妖人，说不得她还会觉得在这里待着还颇为惬意。
但好歹，她还知道两人来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某些特殊的情绪促使下，赶在展逾明提问之前，她自己率先起身离了桌。
“掌柜？”面对着那转过了身，面上带着温婉笑容的美妇，除紧张外，女孩无端地有点怯场，“我们听说这附近有一个山洞可以从下方越过北岱河，可否问一下那山洞究竟在哪里呢？”
“原来二位是要过河么？”美妇笑了起来，女孩注意到她半遮半掩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下半脸，整个动作带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魅力，“通道是有的，但山洞一说并不那样准确。为了方便大家，当然也是为了做些小本生意，我们一些人集合起来，算是开凿出了一个通道吧。”
“开凿？”
这可不是什么小工程，遑论其中的危险性。
“是呀，当然这儿原本也算有些基础啦。姑娘您瞧，咱这儿总不能是最近就造起来的吧？其实这通道早就有啦，不过以前只能面前容一人通过，也还是经历了父辈们一代代的扩建维护，也才有了今天这模样呢。”
“那，我们可以过吗？我们还有一辆马车。”
“当然可以呀。”美妇笑得花枝乱颤，“本就是为了方便大家伙儿嘛。只是呢，姑娘您也要理解，咱这也还是有些维护成本，所以还是需要一些必要的费用。”
说白了，就是钱。
需要费用很正常，就算是走渡船的路子，还要付渡河的费用呢。
女孩回到了桌边，将此事告知了展逾明。
“倒也不算昂贵。”展逾明给了个公允的评价。
女孩没就钱的事情进行讨论，只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我只是觉得奇怪，妖魔竟然也需要钱。”
“只要想和人和平打交道，那就有此需要。”便是以展逾明不遮不掩的性子，此刻也压低了声音，“只是在下原以为，姑娘会想奋不顾身降妖除魔。”
女孩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这里的妖魔是这样的。”她神情沮丧，“那与我也没多少差别了。”
展逾明对女孩的言论不予置评，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并逐渐把可能的危险锁定在了众多食客中的某几位身上。
比如两位身形瘦削的年轻弟兄，此刻，他们正专注地嚼着鸡骨头。
又比如，那位花公子，望见了展逾明的目光，他还朝这边点头微笑了一番。
还比如，那位一直在火炉边睡觉的，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髯须大汉。
当然，此刻的他似乎是睡醒了。
肆无忌惮地，他打了个大哈欠，伸了伸懒腰，露出了肥硕的，满是赘肉的腰腹。迈着悠哉悠哉的步子，他来到了花公子身边。
“老花，先前那好吃的还有剩没？”
花公子的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但凭直觉，两位旅客感觉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降妖人身上。
“还有两条猪腿。”他慢吞吞地说，“要托淮掌柜给你烧一只么？”
“烧什么烧，随便烤一下得了，老子自己去。”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吃食，可却吸引了那样多人的注意。
甚至连那淮掌柜都凑了过来。
“老熊？还是叫伙计们烧一下吧，不妨事。”
那位髯须大汉挠了挠头，望上去还有些不乐意。
“也行吧。”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别烧太老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慢悠悠地来到了两位旅者的身边，一屁股坐在了两人对面。
“新来的？”他把目光投向了林依云，“这里一般是我坐的位置。”
身后传来了花公子的声音。
“什么你的位置？少来。”
“也是。”
于是他不再吭声，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伙计们给他送餐。
伙计们动作也很快，很快就送上了一大盘水煮的白肉。那些白肉切得很漂亮，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托盘上，唯一的缺陷是煮的时间大约是太短了，所以还带有些微血丝肉汁的痕迹。
然后还配上了一碟醋。
那髯须大汉也不用筷子，抬手便拈起一块，蘸了蘸醋便要往嘴里塞。
直至某人制止了他。
“慢着。”依依姑娘看上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便是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也露出了愤怒的目光，“这是什么肉？”
默默地，展逾明缓缓长吸了一口气。
“猪肉啊。”髯须大汉看了看林依云，又瞧了瞧展逾明，目显惊讶，“怎么了？你也要吃些吗，可以啊，来拿呀。”
没什么多说的，女孩拔出了身后的如水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