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望山跑死马”其实并不真指人走得慢——实际上，更切合本意的说法，还是“望得远”。
可不是嘛？如果没有障碍物，理论上无论是多远的物体人都是能见得到的，更别说一座山脉。只不过，如果那极端庞大的物件离人太远，单纯依靠视觉来进行距离估算就很不靠谱了。
只是人们往往很难意识到这一点。
而已。
但其实只要仔细想想，这种现象很是常见——人人都能望见太阳和月亮，有人能仅凭肉眼估算出哪个离我们更近么？
可以？
近多少？
近几倍？
所以说，这里面的误差太大了。而山脉与人的距离虽然比不上太阳和月亮，但也远远超出了凡人正常感知的范畴。
凡人的双眼就不是用来做这种工作的。
实际上，那甚至都不全然是一种生理误差，还包括人们没能在心理上回过神来。
何况，走得慢其实是不太切合实际的——如果真的是以赶路为目标，哪怕是纯靠步行，又能慢到哪里去呢？要知道，对于常人而言，就算身带负重，一天走个三四十里也算不得把体能榨了个干干净净。
真正阻碍人们旅行的，不是大地在空间意义上的宽广，而是对野外定位能力的缺乏，对疾病伤痛的低下耐受，以及复杂的自然环境。
而后两者往往还是合二为一，相互增强作用效果的。
姑且不提大河绝壁这类无可逾越的天险，也不提沼泽瘴气这些动辄便能吞人食骨的自然威胁，就说最普通最普通不过的荒草丛林，也没有人能够指望那会是很好走的路。随处可见的坑洼石子，四处都有的杂草荆棘，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凡此种种，在野外行路可相当看重路线的选择。
有时候，摔一跤很可能会带来很严重的伤害。
就更别提毒蚊蚂蟥一类的恶心而又避无可避的小生物了。
若是因此患上了什么疾病，残酷的自然很快就会教育教育旅行者什么叫“损不足还补有余”。人的虚弱不会带来家庭的照料，等待他的只有愈发猖狂的小虫小兽，以及每况愈下的身体和心理状况——无需多久，那广袤的旷野中就又会多上一具枯骨。
林依云本来以为，那位名叫赵时曲的天师也难以面对这些困难。
她想，就算这位天师能够依靠法术降妖伏魔，可那又如何呢？生活到底不仅仅只看降妖的能耐，还有繁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她相信这位能够来到北境的天师有能力独自在野外步行赶路，可她也同样相信对方的能力是有限的——他总会遇到各种困难，然后状态每况愈下，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找个村镇好好休息几天。
然后她就可以甩掉这位初次见面就用幻术蒙蔽她的骗子。
可事实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天师生活得远比她还要舒服。
比如，她需要耗费还一番精力才能扫除宿营地的雪，而赵时曲只要挥一挥衣袖，大片大片的雪粉便飞扬的开来，露出了干爽整洁的地面。
比如，她需要一点一点收集比较适合的木材，收集容易点着的树皮枯草作为引火的窝，而赵时曲随便找些难烧的木头，掐了个决就能燃起火焰。
还比如，为了防范突入起来的恶劣天气，只要是睡觉，她都会需要搭建一个小小窝棚，可那位赵天师就像是能未卜先知一般，总能在落雪的前一刻找到栖息之地。
他知道什么时候会落雪。
而且他知道什么地方会有最能遮人，或者最适宜依靠的大树。
要么他就露天而睡，只简单堆出个只能有限避风的简陋挡板。
可只要他露天而睡，那晚便必不可能有什么恶劣天气。
林依云不是傻子，她知道那是术法和卜算的力量。
可术法和卜算真能做到这么多事情么？难道就不会受到什么……呃……限制？
林依云还真不确定，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那样近地观察到一位天师。
也正是有了这些帮助，这位名唤赵时曲的天师明明在体格甚至比不上肋骨受创的林依云，却能在杂务上省下大量的时间。这些省下来的时间不会白费——那意味着更舒适的休息，也意味着更长时间的赶路。
猛然间，林依云发现，自己的速度竟然不比对方快——甚至可以说，如果她放慢些，还真就被体格还算凡人的天师给甩掉了。
哦，在这一点上，有一点值得一提：林依云在姑娘家中算身量高挑的，可与展逾明或者眼前的这位赵时曲相比，腿还是短了些，没法与男人比步幅。
林依云本来是不该在乎这些的，她本心也并不真正厌恶以降妖为任的天师，可赵时曲毕竟没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外加她近来的心情本就不好，且赵时曲远远算不得需要关心和照顾的弱者——可以说是顺理成章，也可以说是无端的姑娘小器，反正她就是隐隐不想输给对面，想真正在前面甩掉对方。
而不是依靠走别的路。
‘凭什么。’她想，‘我就要走正北。’
当然，只靠正常的步行，她最大的成就也就是稍稍领先对方一点点，然后就再也无法甩开对方了。
“前方可能会有一处障碍。”擦肩而过的那阵子，掐着诀的赵时曲好心提醒她，“虽然可以，但姑娘未必需要直接攀爬。”
嚯？
但天师的预言是真的。
她次日便遇到了一处相当陡峭，几乎只能靠绕路来越过的高崖后。
天师昨晚歇得更早，似乎还专门摆了个小祭坛，因而今天落后得有些远了。
至少一时是追不上她的。
这是个机会。
‘我可以爬上去。’她观察着嶙峋的石壁以及其上覆盖了苔藓的积雪冰棱，想着，‘这样就算是走了直线，虽然更危险也更费力些，但不仅省时间，也能废除脚印的影响，可以甩掉后面那家伙。’
那就爬。
攀爬石壁还是相当费力的，尤其是考虑到她断裂的肋骨没有全好，身后背着行李，手下还在打滑。林依云没有摔，动作也很稳健，但纯论速度，那当然是快不起来的。
她爬上去了。
然后继续前进。
林依云喘息着，小臂酸疼，肋部隐隐作痛，更糟的是连好心情也没维持多久。
她再次见到了某背着书篓的身影。
竟然在她前面。
“那崖壁虽陡，可若稍往西北行上片刻，一处崖壁因碎石流水而垮塌，其地势相对和缓，可直接通行。”
赵时曲一脸的严肃正经。
依依姑娘给了对方一个卫生眼，什么也不想再多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