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宰过的妖可多了。”说这话时，那约莫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满脸的骄傲与自豪，“妖魔算什么？不过是一些愚蠢的野兽而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把血一放，啥玩意儿都得死。咱别说那只价值就在于奉献给咱们一对角的鹿，就算是最为凶狠的熊瞎子也不是没杀过。瞧，看见咱脸上的疤了吗？这就是咱在对付妖魔的路上留下的，属于猛士的勋章！”
展逾明看向了他，仔细地观察着对方脸上那一道长长的，斜斜跨过半脸的伤疤。
通常的乡村小镇是很难养出真正雄姿英发的帅哥的——这部分是因为父母外表和个人营养会影响身体发育，但更多还是源于社会环境与所接受的家庭教育。许多人会将其解释为“气质”，可怎么说呢，那显然是片面的。
别的不提，无形之思想会影响人的外表。
比如是否有勤刷牙勤洗澡的习惯，又比如是否含胸驼背。这些东西对人外表的影响可就太大了，内到骨骼发育，外到牙齿皮肤，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察觉出不同。
这能不算表征于外吗？
不过，就算是考虑到这些事情，放低了要求，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外表也着实是低于平均分了。这或许就是他总喜欢提这道疤的主要原因之一：他要给自己多加些故事，来为他镀上一层属于男人与勇敢者的金边。
可惜他很快就被拆穿了。
“得了吧，你以为这样就能吸引到我们的阿殷？”另一位年轻人——当然比前一位要稍稍年长一些，嗤笑出声，“首先，你就甭暗示脸上的疤来自于妖魔啦，乖乖承认是自己害怕逃跑时摔得狠了不好吗？其次，就算你那故事是真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凭什么和展老弟比？”
“靠！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整个队伍都摇摇晃晃的。
连那位阿殷的脸上也在羞红之余带上了笑。
是的，阿殷。
也就是那位在某个夜晚找到展逾明，想要“自荐枕席”的姑娘。
说姑娘都有些夸张，更贴切的说法是女孩。因为这一带类似走婚的习俗，阿殷并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在所谓的“礼教”力量薄弱的地方本身算不得什么，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连母亲也一并失去了。
算难产么？勉勉强强吧，因为她母亲其实是死于生育后感染所导致的诸多并发症状。
那本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医疗条件足够好的话。
反正，这小家伙一出生就成了孤儿。
坦白说，她外公家待她并不算薄。她不仅在幼时分得了自己姨娘的一口奶水，家族内部也没有太过于严重的重男轻女现象。至于说嫁给二柱……
安排她嫁人怎么能算是家里欺负她呢？况且二柱虽然有点傻，有点儿暴力，可他家里条件在这一片地区并不算差。在可以预期的未来中，如果她服从长辈们的安排，至少生活肯定是可以没什么大差错地过下去的。
她虽说在展逾明眼中太过年幼，但在许多经济落后的地区，她这个岁数也确实是差不多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就像她口中的“梨儿”一般。
若是照以往来说，展逾明并不乐意去插手这等事情——他就不是一位具备强烈同情心的好人。
可不管是因为何种缘由，他毕竟是决定插手了。
阿殷的愿望朴实无华，其实就是不喜欢二柱，说不准也不喜欢其他候选“丈夫”。展逾明知道，这种年岁的小姑娘非常单纯，这在有时候会表现为好骗，但在有时候就会显得非常之“轴”。在她看来，如果她能赶在嫁人之前怀孕，那出嫁一事必然会遭受较大的打击。可与林依云不同，展逾明做事向来不会只看眼前。
便是不谈成功率，阿殷的策略也隐藏着巨大的后患。
展逾明不可能帮她选择一条这样的道路。
那么，事情其实就很简单了。
让商队把她“带走”。
说不上是卖孙女，可只不过是给了相当于一头鹿的价钱，那户人家也就同意了这件事情。而阿殷也确实争气，自来到了这支队伍后，凭借着讨喜的外表、勤快的手艺，外加商队里不少人或正经或不正经的喜爱，她没两天就立稳了脚跟。
甚至都开始招人争风吃醋。
展逾明也不想管这等事情，若阿殷喜欢队伍中的某位伙计，那也算成了一段良缘。
问题在于，似乎人人都开始认为，阿殷喜欢的是他。
可他唯一付出的，只不过是那价值一头鹿的“嫁妆”，并且也不打算继续投资下去。
“一切都是暂时的。”他对众人说，而那众人里就含阿殷，“大家之后还要走许多地方，小家伙也能见到许许多多的人。如果阿殷走累了，想要在哪里歇息，或者干脆觉得哪座村镇里的某位小伙子还可以，大家伙也可以做个主，为小家伙找个家。”
“可阿殷觉得这里就很好了。”女孩急急地说，“跟着大家一起旅行就已经像是在做梦一般啦，阿殷没有其他愿望了。”
“就是就是。”队伍里的其他人，尤其是一些单身男人开始起哄，“咱这儿多好？虽然每天好像是累了一点，可总是有肉吃，有新鲜东西看，那不是比待在一个无趣的小村庄里好得多？阿殷，你就放心留下吧，大哥哥们会照顾你的。”
阿殷于是也就开始笑着感谢这些“大哥”，感谢他们的“照顾”。展逾明冷眼旁观着，对队伍里有些男人馋人家姑娘身子全然不表个人态度。
没什么必要。
一来，有年轻男人馋人家小女孩身子本身不算坏事，只要能负起责任就好，而在这种有老家伙领导的团队，只要阿殷自己稍微聪明一些，他相信事情不会轻易恶化到最严重的地步。
二来，不管是不是骗，或者含不含花言巧语的成分，阿殷能够把目光投向别人也确实可以减轻展逾明自己的压力。
他又不是林依云，喜欢带孩子。
他最多只把对方带离不愿意留下的生活环境，给予对方一个有可能把握住的机会。至于之后怎么样，那与他全然无关。
只有一点——展逾明瞥了眼女孩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和林依云不一样，展逾明总觉得，这小家伙远比她的同龄人要有城府地多。
或许是错觉吧。展逾明摇了摇头。
还是得论迹不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