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间燃起了熊熊烈火，滚滚的热浪席卷开来，融去了附近本就脏污了的积雪。
血腥之余，烧灼毛发的焦臭与烘烤油脂的焦香融合在了一起，使得空气中逐渐弥散开一种令人厌恶的烤肉香气。
火葬。
对象是两位在袭击中不幸遇难的死者。
回归壤地并非糟糕的选择，可此刻的众人一无棺木，二处荒野，若是不想尸体被荒郊野犬掘出啃食，他们其实别无他法。
总不能一直带着吧，那不仅太过于挑战生者，对死者也全然谈不上多么尊重。除非……
除非给帮助两人回归一个相对完整的良好外貌。
可就如同先前在那村里一般，死者还是有些太过于……糜烂破碎了。那野猪的袭击不同于刀剑，而但凡是死于钝击者，都不可避免地难以恢复自身形体。
展逾明没有插手商队内部组织的各种残骸收拾工作。在这场袭击中，不仅他本人未曾受伤，就连属于他的马车都被保护得很好，唯一需要担忧的，大约也只有那两匹被放跑了的马匹。
可不同于柴堆里的死者，这些马匹到底还是会回来的——它们并非野生动物，其在本质上也极为适应人类社会中的生活。
所以其实也无需展逾明为此加以什么特别的安排。只要他不愿意，那他就可以仗着自身的贡献不参与众人对死者的悼念默哀，不参与伙计们为了扶正和修理马车所要付出的努力。
哦，或者不叫修理，而是用可用的零件拼凑一个新的出来。
“知道么，我们宁愿猎杀一头食肉的大山猫，也要尽可能地避免与那些在泥巴里掘食吃的野猪起冲突。”
老陈面色哀戚地来到了展逾明身边，与他一起观察着这头哪怕已经死去也依然庞然的巨兽。生前，这头猪妖比一架马车还要略高一些，听起来好像也不比人高太多，不具备无比的威慑力量，可若当真来到了它的面前，一股天然的恐慌和无力就会席卷凡人的内心。
因为人是站立着的，而它趴着。
因为人是如此的瘦弱，而它却壮硕远胜战车。
有多少训练有素的士兵敢于面对战场上冲向自己的战车？而既然人们连面对战车冲锋的勇气都没有，又哪儿来的勇气去面对那远比战车还要结实，还要迅猛，还要灵活的身躯呢？
未免太过于高看自己了。
其实哪儿需要比自己还高啊，哪怕是一条狗，只要能到人腰间，人们也就开始畏惧了。
况且，它是如此的……如此的可怖。那庞大的身躯上满满的都是板结的污垢血痂，而那黄色的长牙粗壮程度甚至超越了凡人大腿。展逾明试探性地一斧劈在了野猪肩颈处，却只收获了一击结实的弹刀。
“老弟你先前砍的前腿，大约也就是它唯一能勉强被正面攻破的部位了。”老陈无力地笑了一下，其中只有恐惧与悲凉，“哪怕是普通的公野猪，大约到了九到十二个月大的时候也会在肩部长出一块软骨板。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它的生长，这块骨板会不断拓宽增厚，只要到了三岁，只要它还算健康，这种野兽从颈椎底部到臀部之前的区域都会受到这种坚韧软骨的保护。”
他伸出手，比了一个长度：“你知道这玩意儿能有多厚吗？就算是一头普通的野猪，这种肩盾最厚的地方也能达到一寸半，其他区域也只是比一寸略薄一些，连长矛都很难扎穿……这还是普通野猪啊！可这是什么？普通的野猪有多高？这怪物有多高？这不是脂肪，也不是肌肉——这是护甲啊！还不止这些！前面还有硬皮！先要破开硬皮，底下是那厚骨盾，而就算破开了骨盾又能怎么样呢？这只是护具，什么都算不上——底下还有那么结实的肌肉，况且就算真伤到了它的肌肉又能怎么样呢？什么用都没有！”
老陈的情绪开始显得有些激动，但很快，他重又镇定了下来。
或者说，就像熄灭了的火堆。
“对不住了，是老哥失态了。”他微微偏过了头，似是在掩饰眼中的泪花，“咱走南闯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惹不起的东西不少，可没关系，咱可以躲。也就是今天遇到了这个……这怪物。”
展逾明没有应声，他只是沉默着观察着面前的怪物，观察着它全身的创口，观察着那被他用长刀桶穿的血色眼珠。
老陈递过了一个皮袋子，沉甸甸的。
“咱懂规矩，降妖人这种程度的出手是值钱的。相比这怪物，这些也不多，老弟你就收下吧。”
展逾明定定地望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接过了这一笔算不得少的收入。
然后拦住了想要近距离接触猪妖的老领队兼老猎手。
“在下或许知道了它行为如此超出常理。”
“嗯？”
展逾明侧走两步，拔出了插在土中的长刀，狠狠斩下。这一击斜斜地切在了猪妖前腿的伤口处，强行展露出了一个不会被肌肉自然力量绷紧的创口。这下，就算是老陈，也注意到了其血肉中的那些细微蠕动的物什。乍看起来，它很难被从肌肉中分辨出来，而更像是某种血红色的透明肉丝或者血管。可若是仔细观察下来，就会发现其余自然生体的格格不入。
这是外来者。
或至少，不属于野猪本身。
“这应当不止在其腿部，大概率已扩散到了全身。”展逾明看向了野猪破碎的眼珠，“就连那看似血红的眼珠，也是因为这种东西的侵入。可以料想，虽然其还未曾死亡，但也早已被这种寄生物折磨地濒临崩溃——或许，疯狂是它唯一，也是最后的选择。”
“这是什么？”老陈悚然，感受到了一股面对诡异的恐惧。
“寄生虫？菌丝？”展逾明对此并不以为意，“什么妖魔都有可能出现，况且寄生活体的物种本也常见。小到虫蚧，大至猛虎大熊，体内无不可见各类异种——有些来源虫卵，有些则干脆源于菌菇。就连我们自己体内也很常见类似寄生长虫，只不过其大多无伤大雅。此物通常难以扩散于异种，但这到底有了点妖物之感，难说能否寄生人身。保险起见，还是避开些许吧。”
说着，他转头走向了自己的马车，打算去取出生活烧水的用具。
“在下需要不少热水清洗衣物刀刃。如果可以，大家最好也都清理一下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