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除鬼这件事上，赵时曲很具一种超凡的热忱与行动能力。
“虽然所见无形，但在吾等人族生活聚居之处，寻常妖魔还是会受到人气压制的。姑娘大约也知道，不少妖物精通幻术，隐藏个洞穴甚至变换身形都不在话下，可在城镇之中，其唯一能表现出的也就是纯粹的速度与力量了。”
在赵时曲忙活的时候，无事可做的依依姑娘便干脆跟着他见识见识天师的做事方法。她不知道别的天师如何，可赵时曲倒是很是好为人师。过去，展逾明也时常教导她，可展逾明对他人不言不语，不类赵时曲，对谁都不吝发言说教。
对此，林依云表示欢迎——她永远不会拒绝听故事的机会。
她喜欢新奇的事物。
“那些庞大坚韧的怪物固然也很棘手，可若是没了妖术相助，那到底仍是血肉之躯。吾曾见兵士们操纵脚踏强弩，绞钢丝为弦，锻重刃为矢，就连张开弓臂都得依赖双腿力蹬甚至铸铁绞盘。这一弩莫说血肉，便是钢铠也难以抵挡。若当真还有别样的特殊妖物连这难以奏效，军士们甚至还有可以架设于推车之上的床弩可供机动。这样几支重箭射去，便是再怎么强悍的怪物也终究只得毙命当场。”
赵时曲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手持罗盘四处观望。
“唯有厉鬼反其道而行之，无论其形成、存续还是伤人，都扎根与人族血脉，扎根于吾等人身之死息怨气。一如明光之下尚有暗影，人道气运也非对人全然无害。”
他这样解释：“若要对付这等虚幻之物，体魄不可为依，刀剑不足为恃，寻常人虽可依托特定方式循其成因逐步消解其怨气，但这终究费时费力，冒了风险成效也还总是不足。吾等天师术承先列，身受敕封，方能依托术法除去此等魑魅魍魉。若吾等不行此举，还能有何等旁人有能代为施行呢？”
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是以，本道必然要除灭此鬼。”
如果不是林依云对赵时曲有了一番了解，她甚至会以为对方是在进行恬不知耻的自夸。
虽然……虽然他说的似乎也都是事实。
蛇妖姑娘还记得之前在云城里遇到的那只也就是由平凡人变成的厉鬼，抛开其表面上的战果，公允地说它其实没有太强的直接害人能力，至少比不上一名手持利斧的壮汉。事后调查发现，其所做的也无非都是一些辅助工作。
可便是如此，她与展逾明也费了不少功夫才终于将其制服，制服后城里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来处理首尾后续。
总之，那可真是不容易。可要是换做赵时曲，大约也就是几个法术的事情了。
就如同眼下。
不像展逾明喜欢，并且也需要做什么事先调查。天师在得到消息后只是需要镇民们领上一个路。
“那鬼物就是在这件屋里害人的。”徐家人说。
林依云看不出这间屋子有什么特殊，赵时曲估摸也不行。但反正他也并不真靠逻辑推理来解决此事。很快，他便托着罗盘来到了附近一片空地的中央。这里大约是最近停过了马车，冻硬了的泥土地上还留有些微的车辙马印。就在这片空地西南角，有一颗白桦坐落其边，虽然没有叶片，但也能让人知晓其依旧生机勃勃。
“那鬼物就在这里吗？”林依云觉得不太对劲。她小心地看了看那株白桦，总觉得其下埋着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现在或许不在。”赵时曲取出了他的木剑。这柄木剑很短，大约也就寻常女人的小臂长短，在平日中都放在他的书篓里，不甚显眼。可此刻，其一旦抽出，如果林依云没看错的话，即便那是木剑，也能感受到其颇为坚硬甚至很是锋利。
至少，如果不顾及磨损的话，可以杀人。
“但马上就会来了。”天师望向了蛇妖姑娘，面露微笑，“可否劳烦姑娘静立原处，莫要轻易移动？”
怎么，要拿她当吸引鬼物的凡躯肉靶么？就像她曾经见过的那样？
但林依云还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这一方面是出于对正派人士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展逾明曾告知她的一件事项——鬼物影响凡人离不开入梦抑或是附体，而于她眼下而言，怕是都无可成功。
但她果然还是太看低了天师的特殊之处。
或者说，她这才知道，什么叫赵时曲口中罗盘可以充当阵眼，“便于”设下法阵。
她感受到了气机。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身处巷口，迎面正吹来横风，也像游于水下，无形之间自有水流推挤而来。她不自觉地晃了晃——不是因为身体感受到了什么，而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流转过了她的身体，甚至带走了她的一小部分妖力。
不仅相对于她是一小部分力量。与这股力量的总体相比，那更是微乎其微。
她不过是水中一尾游鱼。
蛇妖姑娘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展逾明口中的借天地自然之力。
但那力量并没有什么伤害性，甚至连她自己失去了的力量也很快回到了她的身边，反倒像是进行了一次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深切呼吸，又或者说是在冬日狠狠吸入了一大口冷气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那么适应。与此同时，约莫也是因为这临时借助地利而成的阵法其中也包含上了她的力量，她能感受的到一圈无形的漩涡正围绕着面前的天师缓慢转动了起来。
不，这样说也不确切，或许可以说，像是一枚石子投入了水池，而水面上就此荡出了层层的浪迹。她毕竟不是这个阵法的主体，因而很快就开始失去了这种感应。蛇妖姑娘急忙闭上了双眼细细感受了起来，而果然——那圆转的浪迹在遇到了某一处时，恍若流水预见了顽石，又类大日照进了深渊。
那感觉真是奇妙，几与人的幻想差不太多，可依依姑娘不是傻子——平日里姑且不提，至少是在此事此刻，这确实是某种预兆与象征。
这就是那只鬼？还是说，那是它的藏身之处？
这么简单就发现了？
不过，就连作为力量提供方之一的她都能有所察觉，哪位姓赵的天师也一定可以。现在唯一的问题，也就是他要如何处理此事了。
林依云没有睁开双眼，但她知道，就在她的面前，赵时曲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木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