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听老镇长说，那位展师傅是随着商队一起来到这里的，说明那姑娘应该也属于那商队。许多事情，大约也只是旁人在乱点鸳鸯谱罢了。”
在一起前去寻找那死去猪妖尸首的路上，赵时曲颇为陌生地试图安抚不远处那位面无表情的漂亮姑娘。别误会，他并非图人美色——恰恰相反，若那位姓展的老兄真能拿下眼前这位姑娘于他而言反倒是再好不过。
原因倒也很简单——对于人妖混血而言，其人类血统永远是随着时间推移愈显弱势的那一方。
这倒也不是说人不如兽，只是相比之下，父母一方是肉体凡胎，一方却是妖力化身，哪一边更占优势也就显而易见了。赵时曲很少见到林依云这样外表上只是头发异于常人的混血儿，但就他过往的经验，以及读过的文献记载来看，随着混血儿的成长，其体内的妖力也会不断增强，进而改造他们的身躯。这种改造未必会增强他们的力量，甚至说不定会因为长出鳞片什么的导致其他疾病，但有一点可以确信——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距离一般意义上“人”的距离，会无可奈何而又近乎不可逆转地越来越远。
但如果——不是假设，只是单纯因为血统有异者不容易存活到那么久——有混血儿人妖血统能够达成某种较为稳定的状态，那么外表好不好看姑且不提，其在力量上绝对能够收获不少。
一如典籍上的评价。
性格孤僻乖张，易成妖入魔，不受人气节制，较之常人威胁甚巨。
这评价是不可置疑的，但这到底是一种就结果论的事实。不仅是赵时曲自己，就连他的师叔师祖通常也很难断定究竟是妖族血脉本身使人性格暴戾，是其带来的力量使其愈发张狂，还是长期以来人们的猜忌和排斥激起了其内心的愤怒与反抗。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在那样多的妖物当中，愿意化身人形与人生孩子的——尤其是女妖，尽管她们基本都选择了中途放弃维持化身——在恋爱乃至有了孩子之后，通常就不具备多少威胁性了。
这也是一种就结果论的事实。
因为他们有了牵挂。
而且他们的牵挂需要安稳的生长环境，需要有人一起玩，需要有各种各样的美食玩具，甚至需要读书和学习，需要找先生。
哪怕他们还远远没有到需要找先生的岁数，可只要有了孩子，当父母的就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去考虑那些事情，进而自觉而又不自觉地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当然，赵时曲不认为那是枷锁，而是与收获前的播种，烧火前的拾柴别无二致。
是天理。
更是责任。
哪怕他们是妖也是如此。如若没有牵挂，便是人也可肆无忌惮，全类妖魔。
这是赵时曲一位师叔的看法，赵时曲很以为然。
尽管那位师叔在这样“高谈阔论”之后便被师祖狠狠训了一通，称其混淆人妖之辨，外加妄议人伦，罚禁闭诵书七日。
“寻位姑娘不也正常？”那位有着银灰色长发的姑娘说着说着，沉闷之色渐消，但郁郁之感愈重，“他也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岁。”
“唔……”赵时曲心思一转，“既要成家，又为何往北面那苦寒之地而去呢？想来还是有什么别的因由。姑娘可能知晓？”
女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间多了几分疑惑，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又怎么能知道呢？”她说，“虽然相识，但毕竟他是他，我是我。”
你虽然不是他，可瞧着模样，你与他也明显不是**中的两座孤岛。但赵时曲毕竟不是老妈子，不会执着于去做这种撮合人的事情，所以他也就只好回以一笑。
“姑娘言之有理，是本道多言了。”
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走向了镇里人说的有猪尸，同时也是之前商队遇袭的地方。本来，老镇长是要遣自己一个儿子来领路顺便打打下手的，但这被赵时曲拒绝了。
不然两人也不好聊这种话题。
但这路程毕竟不太远，更别说想让赵时曲走弯路可不太容易。很快，两人便靠近了之前爆发过冲突的地方。大约是过去了比较久的时间，虽然之后没再下雪，但地上也不再能见到什么车辙。
虽然很冷，但如果没有补充，积雪也不是永久存在的。
前两天中午其实还有点点暖和。
“也许那猪尸已经被吃了许多，没有太多可以辨识的痕迹了。”依依姑娘对能不能见到猪妖并不抱有乐观的期望，“冬日里食物并不好找，况且从它死亡距离我们赶到也过去了好几天。待我们到了那里，至多还剩一些大骨保持完整的原位。”
“但即便只剩骨架，也是可以得到不少信息的。”
“可镇里人何不分了这猪肉？难不成就因为它大约杀过人吃过人？”
“关于此事，老镇长倒是有些解释。他说那猪尸妖气弥漫，一看便很成问题，况且那离去的商队也警告过此事，因此大家都不敢动手。”
“妖气弥漫？”蛇妖姑娘只觉得好笑，“当然妖气弥漫啦，毕竟哪儿有猪能长得那般巨大。如果镇里人没说错的话，一辆马车那么高的野猪可不得了了，真要吃说不得抵得上二三十头大猪呢！”
“不，不是这等怪异。”赵时曲解释说，“是那尸首迅速长起了霉丝。这是先前一人与我私下提及的，说那霉丝如同密集的红毛，看着就让人害怕，而且明明没多少风，却又像是有风一样总被吹动。”
“这样啊。”
林依云也没见过这种现象，但仅凭直觉，这让她想起了两人之前在某一棵树上发现的其内有红丝的碎肉。
尸体长霉菌倒也合理。她想。
可霉菌真的也会成妖吗？虽然确实没有它不能成妖的道理在，可这种想法也太奇怪了。
可别长在活人身上。
依依姑娘思绪混乱着想着，直到某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涌上了她的心头。她迅速地拔出了身后的长剑，而在赵时曲骤然严肃起来的示警声中，一只巨大的，比一辆马车还高的红色怪物从不远处的林地中现出了身形。
这就是那头死猪了。
她想。
而且看起来，话本里的僵尸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嘛。
只不过看样子，它大约是不会太擅长跳跃了。
另外，捅它脑袋还有效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