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梯口上来的正是先前领他们而来的那位年轻人。
只是，先前的他还是一位面带微笑，看到了林依云甚至还乐于表现的小伙子，而如今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只是一个面孔扭曲，一望便不似活人的套着人壳的怪物。他握着一柄北境人常见的手斧，几乎是以一种抡圆了的癫狂姿态攻向了两位才踏入这家客栈还没多久的客人。
赵时曲抬了抬手，只是在他真的掐出法诀以前，蛇妖姑娘已经高高抬起了右腿，一如一张拉满了的长弓。
然后，放弦。
“砰！”
她用自己的脚底接住了那位冲上前来的年轻人的脸。
紧绷的弓臂停滞了一瞬，但还是顺畅地舒张了开来，在空气中添加了隐隐约约骨骼断折的声音。就像是一支被射出的箭，原本持斧的年轻人倒栽了回去，狠狠撞在了走廊的墙壁上。利斧脱手而出，飞旋着钉上了一旁的门框，再不类其主人先前那般行走而不留痕迹。
直至此时，赵时曲才来得及使出法诀。既知对方非人，天师也是毫无留手——有锋的木剑划过了伏地者的胸膛，可先前在蛇妖姑娘脚下结结实实的身躯在此刻却宛如幻影。
宛如飞鸟掠过了水面，只留下隐隐约约的涟漪。
但倒地者的身影却的的确确是消逝了。
就像一面被暴力击破的破碎镜面中伴随着飞舞的碎片一并破碎了的倒影。它们旋转着，破碎着，在依旧完好的现实背景下荒谬到了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
但他那破碎的身躯的的确确是消逝了，原地只剩下墙间真实不虚的撞击痕迹，以及那一柄实实在在的，扎在门框上的斧子。
赵时曲微微松了口气——直到术法当真生效，他才确认自己在这段时间里紧急想出的权宜之计确凿有用。只要能有更多时间，他甚至可以专门性地设下一个结界阵法，以此来驱逐，甚至击破一切这种来源的非人怪物。
但他没有这个时间——冲上前来的也并不仅有一人。
楼梯口处响起了凌乱的步声，踩得木制的楼梯嘎吱作响。
天师深吸一口气，并指成剑。
然后就被蛇妖姑娘扯着衣服猛地后拖了大半个身位。
只这么一个刹那，一柄与先前没有多大差别的手斧旋转着划破了赵时曲面前的空气，没入了更远处的黑暗中。
当然不是消逝了的幻影重又出现，而仅仅是因为先前在大堂中看到的不少人已经冲了上来。
“小心点。”
他听到了蛇妖姑娘显得有些冷漠的声音。她迅捷而又无声地掠过了天师的身侧，手中斜斜地倒持着一柄长刀，在这夜晚的黑暗中当真宛如一条露出了毒牙的凶蛇。
冷漠，无情，动作迅捷有力极为高效。
就像是接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一般，人群没有嘶吼，只是当真犹如鬼物一般把眼睛瞪得白色多于墨色。如果要说眼前的他们看上去与鬼物有什么区别，那大约也就只剩下能否手持实体兵刃这一项指标了。
北境人人尚武，就算没有斧子随身，也至少会带把长匕首。
林依云曾经是应对不了这样的场景的。她可以在单挑中打赢绝大部分对手，可混战永远是双拳难敌四手的艰苦工作——招架多人不能只有两只手，而闪躲则永远不能面对群殴。蛇妖姑娘不是野猪，只要有任何一柄利刃接触到她的皮肤，她就必然要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但今时再不同于往日了。
昏暗的混乱中，蛇妖姑娘双手握持着锋利的寒刃，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硬生生地在狭窄的室内空间舞出了道道月芒。那些如鬼般的对手们朝她挥出了武器，但他们手中，无论是手斧还是砍刀，都只能在半途就陪着自己的主人落到地上；有人试图使用兵刃格挡她的攻击，可只是一个轻快的换手，一切阻碍便又化为了乌有。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手中的利刃也实在是太过于锋利，无论是躲闪，招架，甚至用骨骼硬抗都成为了难以企及的幻想。
赵时曲就这么看着，看着林依云以一个凶狠的上挑硬生生地割下了一个男人的脑袋，逼得他碎成一地赤色的幻影，然后持剑横击，在挑飞一柄被投掷过来的飞斧的同时还不忘给另一人胸腹中的器官赐予上了难得的望风机会。当最后两人好不容易借着同伴牺牲的机会从另一侧冲到了她身旁时，她迅捷地一个旋身。
便是没多少武艺的赵时曲也知道这种动作在近身搏斗中绝对是取死之道。
但她竟然就此从肩并肩的相靠两人当中掠去了身后。
堪比最为灵活的蛇。
那一头银灰色的束发有些乱了，隐约露出了其下那双已然非人的金色竖瞳。
她潇洒地在昏暗的屋内拉出了一道明亮的月光。
最后两人也消失了。
蛇妖姑娘背过了身去，没有说话。
屋内有了片刻的安静，只有楼下街外隐约传来的细微声响。
天师放下了才抬起的法剑。他知道她不会很弱，可真在她展现出对普通人如此强大的压制力后，他还是不由呆滞了片刻。
林姑娘确实可以算是一名大妖。
无论是在速度、灵巧、力量、抑或者是耐力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赵时曲相信那绝不是因为疲惫——然后回过了头。
那双蛇一般的眸子消失了，只留下了唯独在刹那间才会反射出的灿金光辉。
“所以说，如果我的影子真的扑了出来，就会与这些人一样？”
“也许吧……”天师努力理清了思路，“这些人不是实体，但也不像是鬼魂。它们更像是纸人、草头神一类咒术缚灵，只不过纸人以纸为载体，而它则用的是影子……”
“倘若我把它杀了呢？”
“这……”赵时曲迟疑着，“杀死影子的说法实在是超乎了最为狂野的想象，但若真是杀了，死去的也只应当是其中之邪灵，倒影理应一如寻常。”
“所以他没杀他的影子。”蛇妖姑娘眼中似是燃起了火焰，“他选择了放倒影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