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娃儿，看着路！”
展逾明微微侧身，右手兜住了腰侧的佩剑。他调换了一下剑鞘所指的方向，轻巧地避开了身边一位趔趔趄趄地与他错身而过的小女孩。
就像所有的孩子一般，她总有着挥霍不完的精力，总是热衷于跑步而非走路。提着一盏小巧冰灯的她快乐地跳着，笑着，带着手中的那盏冰灯也一起摇摇晃晃。
而理所当然的，在这样一个街道上人流如织的节日里，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展逾明无需为此特别地去做些什么，或者说，就算真要做些什么，无非也就是遮挡视野，占据身位，以及小小地利用腰间的剑鞘引导一下小朋友的前进方向而已。
轻微到没有人会以为小女孩的移动方向可能受到了他的暗中操控。
降妖人避开了她，连带着避开了周边人的注意，但她终究还是如某人所愿地一头撞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伴随着一声惊呼，她一屁股坐倒到了地上，口中小小地呜咽了一声。
“呜~”
这引起了一片小小的混乱：小女孩的父母急忙赶了上去，半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女儿，也半是为了向被撞者道歉。那位被撞了一下的路人体格虽然不算壮硕，但也毕竟是一位成年男性，不会因为一个孩子的举动受伤或者生气。对于孩子父母的道歉，他只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甚至很是友好地蹲下身。
“没事没事，孩子嘛，有什么好说的……你撞疼了吗？”
反倒是他开始安慰起小朋友来。
尽管最爱孩子的其实是孩子的父母，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在这种时候，父母的批评才是真正的爱护，也只有父母先开了口，对方才不会借此机会大发雷霆，或者暗自生气。
只一转眼，那位小朋友就已经是一副泫然欲泣地可爱表情了。
原因也是显而易见。
就在不远处，原先被她提在了手中的冰灯已被失手摔在了地上。
冰灯有许多构形，但那都是冰制的外壳，其内在万变不离其宗——这毕竟是一盏灯。
而灯，即便是冰灯，也极少真的会用冰来盛油。大部分冰灯——就比如被摔在了地上的这盏——都是用一个小木碗或者一个小木杯来装充作燃料的鱼油。木碗当然不会被摔坏，可冰块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只是稍微激烈些的碰撞，原先被冻结在了一起的几个面上就出现了裂隙。
以一个小商摊作为身形的遮掩，降妖人原地瞧了一会儿，看着那原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绚烂色彩的冰灯如何变成了一地的碎片，也看着鱼油如何淌了一地，连带着让黄中带紫的火焰愈烧愈旺，直到逐渐燃烧殆尽。
小小的混乱很快消弭了，孩子的父亲拾走了还能重复使用的小木碗，而被撞的大人也很快离开了现场——他当然也不是独身一人在街上乱逛，他也有自己的恋人，或者说，有自己的目标。
只有配着剑的降妖人似是无意地走了回来，低头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碎冰。
没有光芒的映衬，它们也便失去了自身的价值，哪怕寒冷的天气使得它们可以继续这样长久地以冰的形式留在地上，它们也不再能够反射出任何东西了。迅速烧尽了的鱼油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引发火灾，甚至没能彻底融化做灯的薄冰，但其留下的残渣和途中散发出的热量还是使得原先用来保护它的碎冰沾满了黑色的尘土。
看上去颇为肮脏丑陋。
更多的路人经过了此地，他们毫不怜惜地踩在了碎冰上，当靴子离开后，最后的一些还算完整的碎块也消失了。
降妖人不发一言，只是抬起了头，继续前进。
在他面前，街道一片繁华。
……
放倒影离开的说法很容易提，但要知道这具体是如何做到的，可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
“他是我所见过最强悍的……”银灰色长发的姑娘紧紧地蹙着细眉，似乎是在想什么样的措辞更加合适，“……武者。”
虽然她实际上也没见过太多能打的普通人。
一般来说，多数人还没有她自己能打。她有时候会在人手上吃亏，可还真从来都不是因为单挑才落败的。
“虽然说他有时候能够展现出某种凶猛的气势，虽然那种气势的确可以强到……怎么说呢，不仅令人害怕，甚至足以点燃一些花花草草，但那肯定不是术法。”林依云很确信地说，“至少与你的术法毫无关系。”
“因为那的确不是术法，哪怕最基础的术法也要借助天地自然的气机，而那只是习武者精气神圆满合一所诞生出的力量。”
那也是一种法力，只是与天师的法力算是远远不同。
赵时曲随口解释道。
既然林依云无论如何都要救她的展大哥，那赵时曲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他也完全没有必要拒绝——扪心自问，他有足够的能力去独自解决这样一个说不定覆盖了全城了事件吗？没有。
既然如此，何不追寻先行者的足迹呢？
只要能够克服其中的诸多障碍。
你可以的，只要仔细想想……赵天师就差敲着自己的脑袋了。
毫无疑问，一个死人没有倒影，这本身是只有术法才能达成的效果，甚至一定得是别人的术法，换而言之，也就是完全借助外力。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如果有依靠自己的精气神，就算达成了效果，在人死后又该如何维续呢？
即便是术法，也还是以自身为基础的。
可如果是完全任由妖邪的力量发挥，那又该如何控制已经不正常了的倒影？甚至直到死后，自己的倒影都未曾归来。
这里存在一个悖论：不依靠妖邪则术法效果不能持续，依靠妖邪则压根儿无法达成目标。
这根本就……
猛然间，他想到了展逾明的佩剑。在刚刚进门的时候，便是以林依云的力量也未曾将其从他手中抽出，而在抽出后其所指向的镜子更是在一瞬间出现了异状。现在想想，这佩剑可不仅仅起到了一种镇压的作用——这完全是他以己度人了，他是天师，他能镇压一面妖镜，可林姑娘的展大兄又该如何做到？
展逾明根本就不是什么有着特别玄奇手段的术法高手，他有的只是精气神的强韧与统一，就这常常还得借助武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他根本就没有镇压那面镜子！
就像出剑一般，他是把自己的意志，连带着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了已经异化了的倒影中去了！
所以镜中才没有影子——对于这样一位强悍的武者来说，一旦把代表着全部精气神的法力投入到了倒影中去，没有妖邪还能够继续维持对其的控制。
所以他死了——失去了这一切，身体又怎么可能继续“活”下去呢？
也所以在他死后也能继续维持异状——因为这在本质上还是依靠妖邪力量所实现的。
如果他还有机会在身体潜藏的生机完全消逝之前重返身躯，达成所谓的复活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只是如果。
因为这造成了一个问题。
如果妖邪长时间没死，他只会不断衰弱，直至真正的败亡。
而如果妖邪真的死了……
他的灵魂没有了依托，在那个瞬间连回到身躯的机会都不会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