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办法的是吗？毕竟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林姑娘的神情看起来很是冷静，但她的行为则与之完全相反——她不依不饶地追逐着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目标，这所展现出的执著和隐藏其中对现实不予接受的疯狂让赵时曲不由对她竟然与自己最喜欢的人分开许久而感到无与伦比的惊奇。
“既然你说妖邪死了，他也会一起消亡，那有没有可能趁妖邪还活着的时候就把他接回来？或者，就像之前对付那头大猪时一般，既然我也能接过你那个罗盘，说明术法的根基也是可以改易……就算妖邪死了，也不是没可能继续维持这样一个效果的吧？”
“冷静，姑娘。既然说了要试着把你的这位兄长带回来，就不会在一开始就选择放弃。”
赵时曲走到了窗边，看向了节日气氛浓重的街道。大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手提着一盏冰灯，看上去丝毫没受客栈里先前爆发的骚乱的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节日也是一种仪式，而仪式就会有力量。
就像祈雨需要召集全城人共同祭祀一般。
尤其是就现在看来，这个仪式历史悠久，甚至可以说深植于这里的文化传统，那么这个仪式所能带来的力量更会非同凡响。
只希望这个仪式未曾被妖邪所利用……但现在看来，这几乎已成妄想，因为如果不是这个仪式在为妖邪提供力量——或许还有别的力量来源，但这个必然算一个——他不相信会有什么“生物”力量能够强大到如此地步，强大到不仅影响全城，甚至干扰到了城外乃至更远的其他个体身上去。
“姑娘你有些误解，你之前能接过那个罗盘其实正说明了术法的根基不在我，不在你，而在于罗盘，如若不然，也不至于说许多法术的代价会由法器，而非人来承受。”眼见林依云情绪似乎又低落了一些，赵时曲话音一转，“不过姑娘也是言之有理——那妖邪既然能表现出如此之力量，那必然也是借助了外物，不然就凭一个势单力薄的妖魔自己，又如何能做到今天这般？”
“所以就像你之前以罗盘为术法根基，这个妖邪也不是把法术依凭在自己身上？”
讲实在话，很难说。
天师们这种“物主人辅”的做法根源在于自己脆弱的肉身不能与依靠技巧调动的庞大力量相匹配，可对于妖魔来说，它们既不擅长锻造，做不出很合适的法器，也不那么注重自我保护，所以它们常常还真是全靠自己。
但赵时曲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因为他不确定蛇妖姑娘在彻底失去了期望后会做些什么。也许她会执着于复仇，也许她会为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付出徒劳的努力，也许她会转头离开，但这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也可以突然明悟过来，明悟过来自己未必需要站在“人”的立场上。
因为相比人，她的确更加近乎于妖。
她完全可以抛弃天师，转而去加入妖魔的阵营，寄希望于对方主动放过她的恋人。
无论那个可能性有多么渺茫。
可若是那样，这一城人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像许多受困于妖物的许多乡下村庄一般，在受到了严重损害后把妖魔当做自己的主子，选择定期献祭财产人命来维持一个地区的安稳？
假如真的事不可为，大约也就只能这样了，只能依靠拖延来谋求事情的转机。
可目前还没到这个地步。
只要蛇妖姑娘知晓妖魔的“术法”也可以被另一人维持效果，至少他还可以引导对方与自己一同朝这个方向去努力，一起去终结这一事件。
赵时曲真的很看重林姑娘——她只是没有经验，只是需要学习，但其实以她的基础，她能做到的事情超乎了她自己的想象。
就像之前接过罗盘……说是根基设在罗盘上，但事情又哪里是这样简单的？一般人接过罗盘后什么都不会感受到，有力都使不出来——如果真的这样简单就能掺和进一个正在运转的成形术法，天师们也不至于常常选择独自周游，也不至于说天师如此稀少。
在眼下这个形势，她是不可或缺的一股重要力量。
他需要她。
需要她帮忙先解决妖魔。
然后再谈救人。
“很可能是这样。”赵时曲到底也没有撒谎，但撒谎并不需要说假话，选择性的部分真相也就够了，“但无论如何，我们至少要先找到那个妖魔依仗的外物，只有找到了它，一切都在有后话可言。”
“怎么找？它有什么特征么？”蛇妖姑娘并非对此感到泄气，但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找，毕竟这不是一般情况下可以靠追踪痕迹和地方向导解决的问题，“或者你可以望气？”
很可惜，不能。
赵时曲摇了摇头。
“太杂乱了……在这座城市里，各种气机极为混乱，要从中找到妖魔的跟脚难度不亚于从集市中找一个人。”
“但总有办法的，不是么？”
无端的，赵时曲从林姑娘那双隐约带点儿金的眸子里品出了几分凶狠。
“确实有办法。”赵时曲点了点头，“我们可以追查之前那些袭击我们的人的下落。你也瞧见了，他们虽然只是一种倒影，但看起来他们也都是曾经存在过的真实的人。无论他们仍然活着或者已经受害，他们至少要有身躯，或者至少，要有毁尸灭迹的地方。我们只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
但林依云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她很是平静的说着，同时把展逾明的佩剑与自己的秋水一起背负在了身后，“追查这条线索就能够看到痕迹，而顺藤摸瓜，我们总能一步步靠近事情的真相，获知谁才是事情的真凶。”
“但你不想这么做。”赵时曲敏锐地察觉出了对方语气不对。
“我想，但我不能。”蛇妖姑娘看起来有些忧伤，但忧伤逐渐转向了坚决，“你知道吗？其实他一直都批评我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批评我总为了许多无谓的事情付出，就像一条没头没脑的鱼，被水流裹挟着，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已经犯过很多次错了，但这一次，我想真正地专注于一件事。”
她看向了赵时曲，伸手重新扎了一下自己银灰色的长发，那漂亮的发钗在烛光下熠熠发光。
“对不起，我做过太多按部就班的事情，可那太慢了，不确定性也太高。还有人等着我，我没时间一点一点地去和妖魔博弈。”
赵时曲有些警惕，但他没有后退，只是绷紧了身躯。
“你想怎么做？”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谨慎地选择自己的措辞。
“我不会攻击你的，我知道，你们其实一直都觉得我是妖，但其实我不是。或许只有他相信这一点，哪怕初见时他也怀疑过——但他终究比我自己还更有信心，还因为我担心染上血腥而指责我软弱。”蛇妖姑娘笑了，“现在我觉得，既然他都相信我，或许我也应该更相信自己一些。”
“你想杀人。”赵时曲眉头紧锁，“单纯的杀人不能解决问题，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什么靠杀戮来让死者复活的道理。”
“我不想杀人。”林依云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投向了由冰灯组成的流光，“你一直没告诉我冰灯节本身在这件事里的地位，我也知道天师有天师的考量。但他教导过我，教导过我仪式在术法中的重要程度，而我相信，巧合与巧合之间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巧合的。”
缓慢，但又坚决地，林姑娘做出了她的决定。
“如果说节日本身就是一个大型仪式，那我就要破坏它，说不定这样还能更快发现线索，或者让那妖魔自己现身来与我对抗呢。”
无论用什么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