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又一盏冰灯化作了一地碎片。
也不知道是因为磨损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冰灯的提线在一次摇晃中很不合时宜地断为了两截。
手上只剩一根光秃秃杆子的青年羞窘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在他面前，一位提着灯的女子愕然片刻，随即捂嘴轻笑。青年或许依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此时此刻也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反而就这冰灯的损坏与女子搭起讪来。
两人言笑着，身影明灭在了女子手中的灯火中。人流攘攘熙熙，没什么人注意身边又一场冰灯节中的男女佳话。
除了展逾明。
即便是神话故事中那位自沉的任侠，难道他在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时难道就已经知晓了自己一定能找到那条人们口中的蛟龙吗？展逾明也是一样，如今的他身在此处，心在彼方，然此处之于彼方可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做事心气可以高些，但要落到实处，无非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况且这件事是这样诡异，他到现在甚至没找到个可以动刀子的正主，不这样四处观察多次试验又能如何呢？
又或者说人间事大抵如此——哪儿有那么多的运筹帷幄，走一步看一步方为世间常态。在走一步看一步中，成功者寥寥也是正常——正因为成功了才有神话，而不是神话都会成功。
那么目光就得重新投回这个夜晚本身。
夜晚还很长，人们可以在冰灯节中逛个彻夜。其实这也是因为冰灯节本就与一般时候不同——如果不是在最为深沉的黑夜，又怎么能展现出灯盏的价值？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冰灯才会显得尤为绚烂明亮。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明亮的街道中央才会与两侧的昏暗产生最为明显的对比。
所以也难怪冰灯节是男女相会的最佳时节——如今展逾明越发地明白过来，明白了为什么商队里的小伙子们为什么对这个节日如此地热衷：在性与婚姻这一方面，北境人比南方人更加开放，但那到底是有限的。人们不仅需要一个自由的，相互碰面的机会，同时还要求有一个兼顾开放性与隐秘性的碰面场所。
可以在碰面之后随时隐藏起来，但又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足以保障安全与名声。
很矛盾，不是么？可人就是这种矛盾的生物。
所以人们喜欢这种明亮但又不能压过黑暗的地方，喜欢一年一度的冰灯节，喜欢手上的冰灯。
但烛火毕竟不能与日月争辉，灯光能够绚烂反而正说明了黑暗才是主场。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一切：倘若灯光下才是文明的孤岛，那黑暗又意味着什么？
不是么？无论在故事里还是在现实中，黑暗才是异变真正孕育的地方：无论是人是鬼，害人时仿佛都对天边的大日有这什么恐惧一般，一下子就能从日行转为夜行。不然，凭什么那么多鬼故事都得发生在半夜，发生在乡村？还不是人又少天又黑。
如果有什么值得怀疑，黑暗肯定逃不开干系
所以甚至有不少冰灯——比如之前某些人手中的——正是他破坏的。
意图不言自明。
说不上期盼，但他的确观察着，思考着，对就算当真看到有人消失在了黑暗中做好了准备。
可惜没有。
不敢说黑暗一定无辜，但至少初步的假设是失败了。
他只看见了不少男女在谈情说爱，有谈崩了友好分手的，有当即情动直接两手相握的，可惜就是没有都被黑暗中的怪物吞噬，或者两人中的一人变成另外一种意义上“猎手”的场景。
如果不是事先便有所准备提防，他说不定会以为只有这儿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
但这里毕竟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展逾明在犹豫——他在思考，这里的真实究竟只是单纯的幻术，抑或着是现实的投影乃至现实的翻转？如果是前两者尚且好说，把这里的一切都砸烂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要是最后一种，倘若中了招的不幸者是真正的魂灵来到了这里，留在了外界的反而是投影，那就再为糟糕不过了。
但他终究还是很快转变了自己的心态。
展逾明毕竟与林依云那姑娘是不同的，就算在这里搞出了问题，他也绝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要是更为极端一些，他甚至认为杀死了人质俘虏的罪过都得翻了倍地算在绑架者的头上。
要不是他们做了初一，他人又何必去做十五？
当然，到目前为止还不至于如此，虽然从黑暗中获取信息算是不太成功，但这本也只是众多尝试的一种。
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他本就在接近自己的另一个尝试方向。
灯。
在冰灯节不怀疑灯，那未免也太过于心大了。
可冰灯节到处都是灯，寻找一个到处都有的东西，又与什么都不找有多大差距呢？
差距就在于，就算是最为普遍的物什，也有相对特殊的地方。
比如，看看哪儿在夜晚中最为明亮，可以隔着几个街区都望见灯盏的明光。
他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地点。
这是城中的一个相当宽广的广场，有许多摊贩都在这里支了摊子，因而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这里享受着属于节日的美好气氛。这儿有许多北境特有的一种高大乔木，可在这个时节，树虽落净了叶片，但却反而拥有了一年中最为漂亮的光辉。
因为就在树木的枝杈间，众多样式各异的冰灯正摇摇曳曳，借着高度向周围释放着自己的光彩。
这也正是他能够远远地看到这里的原因——一方面是这里确实亮，另一方面，这里也的确是高。
高到能够越过许多低矮的房屋，那就可以帮助这里的商贩吸引到远处的客人。
而在那么多高树中，有那么一株，显得尤为高大。
人群中，展逾明眯着眼睛靠了上去，就在此刻，还有一个青年正踩着梯子意图给它更填几分光彩。
但即便没有这个，眼前也已然是一片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