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的篮球赛刚刚散场,剩下自愿收拾残局的陆谦延在雨中忙碌着。
原本领头的俞德白要跟他一起去还球,不过被他拒绝了;大家又要等他一起去车站,他也摆摆手,说自己待会儿打车回去,将众人劝走了。
背着三三两两散去的同学,他打着伞,拖着一车的篮球朝器材室走去。
盛球的推车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买的了,车轮很不灵敏,即便是在平路上也会卡死,总之用着很不爽利。
雨势渐急,穿过塑胶跑道的时候,他身后拖曳出一尾长长的水迹;草坪上积攒出一汪汪水洼,斜望过去,水面泛着雾白,勾连起昏黄的天空,透出一股死寂。
陆谦延驻足雨中,听着淅沥的雨声,似乎连时间流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蓦然间,他有些晃神,不由得回忆起过往的琐屑。
漓江的秋天比其它地方来得要早一些,九月下旬天就慢慢转凉,同时伴着阴雨连连。在他的记忆中,每年一到这时候,整座城就变得潮湿阴冷。
而这时候,他总会碰上一些烦心事。比方说,今天的这场球赛。
这场比赛是半个月前就订好的。班长俞德白请了班里四位兄弟组成球队,誓要跟隔壁三班比出个高下。
陆谦延平常也喜欢打篮球,打得也还行,加上俞德白求爷爷告奶奶式的请求,他顺势就加入了球队。
然而这场雨从回校的那天就开始下,每天断断续续的,却没停过。一连半个月,众人心心念念的体育课全部改成了自修。
直到今天放假,天也没有半分要放晴的意思。两边都不想再把这比赛拖下去,一商量干脆今天冒雨打完了算逑。
陆谦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衬衫,上面斑驳着灰印和水渍,那是之前打球时沾上的。一想到回去还得自己洗,他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之前跟大伙儿说他打车回去,其实是骗人的,他身上的余钱根本不够从学校打车到家。甚至考虑到今天的晚饭能吃上两个肉包,他不得不把挤公交的钱也给省下来。
“早知道就不该借钱给李维,一个准信也没有。”他小声念叨着。
……
器材室的管理员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大爷,在二中的学生中间是出了名的刁钻刻薄。不管谁来借器材,他都会跟在后面死死盯着,生怕有人偷偷多拿;归还器材的时候表情更是僵硬,好像人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这次也一样,陆谦延费劲把推车拽过门槛,刚喊完还球,这大爷就噌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个箭步迈到他身边,开始点起球数。
“少一个。”大爷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能吧?我们就挑了一个用,剩下的根本没动啊。”陆谦延抵近到推车旁边,指着最上面那个球,“您看,就这么一个带泥灰的,剩下的最多淋了雨,一点儿也不脏。”
“我数了,确实少一个。”大爷依旧垮着脸,瓮声瓮气地说道。他走回桌子旁边,抄起借记本,指着上面的记录给他看,“9.17日,上午10:40,高三二班借出篮球18个,签名:俞德白。”
‘借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先数下呢?’陆谦延忍不住吐槽俞德白,‘而且我们就要用一个球,你整个一车来干嘛。’
他回头望了眼外面泼墨似的天空,心下一阵无语,“师傅,我去操场上再找找,您别急。”他转身就要冲进雨幕中,却被大爷拦了下来。
大爷戳了下借记本,“先把你的班级姓名留一下。”
……
陆谦延无精打采地在篮球场逛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其实他本来就没抱多大期望,因为自打球车带到球场来,他就一直在场,除了最开始挑球,全程根本没人再碰过它。
所以丢球的可能性很小,多半是这车球本来数量就不对。可他们借的时候又白纸黑字签了名,根本推脱不掉。
他一开始就想着来碰碰运气,找不到他就脚底抹油拉倒,反正签字的也不是他。可管理老大爷刁得很,硬是让他掏出校园卡,留了班级姓名。这下连甩锅都甩不掉了。
“不会真要我赔一个吧?我兜比脸还干净。”
最后他又搜了遍球场的绿化带,结果不仅什么都没找到,裤子还被灌木丛里的雨水浸了个透,冻得他直打哆嗦。
‘这下彻底没指望咯。’他忿忿地揪下一绺树叶,想着回去就给俞德白打电话,让他去想办法解决。
正打算回器材室跟管理员掰扯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旁边艺术楼里传来些动静。
先是一声女孩“不要”的惊呼声,接着便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那是重物碰撞时在大理石地面上划过产生的声音。
陆谦延循声望去,只能看到一楼教室里模糊的人影,以及不停晃动的窗帘。
“搞什么飞机?”他皱着眉头,朝着艺术楼的方向跑了过去。
……
教室里的桌椅歪七扭八的,有几张直接倾倒在地,北边窗户边正有七八个人,将一个女生围在中间。
他们看起来都和陆谦延差不多大,应该是这个班的学生,尽管他们的打扮从头到脚没多少学生的样子。
围人的家伙里有三个女生,她们或坐或倚,在圈子的外围抽着烟,对着被围的女孩调笑辱骂;剩下的男生则将那女孩困在中间,嘴里说着荤话,手上或是推搡,或是拖拽,甚至还有试图撕扯她衣服的。
被围的女孩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自己外套的领口,不管那帮人如何的谩骂威胁,都不肯松手。
“听话,把手放下,省得再受皮肉之苦。”穿着黑衣服的男生猥琐地笑着。
女孩没有动作,只是垂着脑袋,小声念叨着什么。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东西呢?我让你松手听见没有?”
然而女孩依旧像没听到似的,仍然自顾自说这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拂了面子,男生有点恼羞成怒,于是他喝骂着抬起了手,作势要给女孩一个难忘的教训。
这时,女孩突然抬起了头,尽管泪眼婆娑,她还是死死地盯住了男生的眼睛。
“不要欺负我!”他终于听清了女孩说的话。
……
刚进走廊,陆谦延就听到了一阵嘈杂喧嚣的声音,于是表情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他立刻赶到那个教室门口,却发现门从里面被上了锁。
他没有一点犹豫,往后稍退半步,抬腿朝着门就是一脚。老旧的门锁根本禁不起外力,就这么被他给踹开了。
他连忙走进教室,正好听到了女孩那句倔强的话语。
“放开那个女孩。”他大喝出声。
围堵的人群瞬间晕厥在地,陆谦延望向唯一站在那里的女孩。
女孩也侧过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的眼眸璀璨如星辰。
……
陆谦延撑着伞,余光不时瞄向旁边的女孩。女孩也颇为敏感,每次感受到他视线从自己身上掠过,都会不自觉地裹紧衣领。
两个人沉默着在雨中走了好一阵,直到离开校门,才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些人真的不用管了吗?”女孩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毕竟涉及到未成年学生,而且是好几个人在教室里集体昏迷,如果被报道出去的话,难免会引起巨大的影响。
陆谦延却习以为常似的,直接就招呼她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踩了那个黑衣服的一脚。
“不用管,有人会帮你善后的。”陆谦延摆了摆手,转头看向她,“话说回来,你知道那帮人为什么会霸凌你吗?”
女孩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她是个孤儿,也许是因为她看起来好欺负,又或许可能单纯只是那帮人闲得蛋疼,谁知道施暴者是怎么想的。
总之校园暴力这种东西,只要他们想,他们就有一万种理由付诸实践,因为他们就是那种人。
陆谦延也认同她的想法,“你想得没错,混球就是混球,不管他们有多少理由,都不妨碍他们是加害者。不过站在你立场来说,确实存在一个理由,会让你更容易成为被霸凌的对象。”
“是什么?”女孩抬头看着他,握住领口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几分。
陆谦延注视着女孩的眼睛,轻声说道:“你的灵,醒了。”
“我的,灵?”
“是的,你的灵。”
陆谦延的右手在空中轻挥了一下,然后女孩就神奇地发现,在他右手划过的地方,有一道道橙黄色的粒子流隐约浮现,随着他手指的拨舞旋起旋灭;可是水洼的倒影里却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这些粒子流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中一样。
“灵这种东西是媒介,是钥匙,也是我们永生无法摆脱的诅咒,它会引诱人类内心中被囚禁的幽暗,当你的灵觉醒的时候,你就天然成为了加害者们梦寐以求的佳肴。”
她的表情变得略显沉郁,陆谦延知道,她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充斥着玄异色彩的解释,可是自身的经历却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么荒诞的说辞。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可能还接受不了,不过现在先把这些东西放到一边。”陆谦延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帮你善后的人来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谦延注视的方向,然而那里没有任何东西。
她疑惑地看向陆谦延,而他只是轻轻一笑,“你没有注意到吗?街上有些太安静了。”
女孩怔了一下,听了陆谦延的话,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街道上的行人、汽车早已消失不见,除了他们俩聊天的声音,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雨声。
突然,她发现陆谦延的胸前出现了两道红点,还没等她出声提醒,天空中渐渐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声,两架直升机自远处飞来,盘旋在他们的头顶;前方以及后面的路口也被绿皮的装甲车堵住,从中出现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道路两旁的绿化带后也出现了好几支头戴面罩的小队,黑色的枪口直直地指向他们。
一瞬间,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大量的军队,将他们两个团团包围了。
“你看,我就说了,会有人善后的。”陆谦延依旧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