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黑的乌鸦盘旋于露台之上,数量密集到完全遮蔽了穹顶,它们锋锐的喙不住开合,与红色的瞳孔一样,盈囿着血腥的戾气。
然而它们又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振动着翅膀,聚集在陆谦延的头顶上,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命令,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将锁定的目标撕个粉碎。
陆谦延连瞟都没瞟这些乌鸦一眼,他眯着眼,凝视着对面站姿还有些懒散的德国佬。不同色彩的光弧在他的指尖上下翻飞,然后泯然于空气中,迅速地构成了一个庞大的领域。
或许是感知到危险的东西在抵近,乌鸦开始焦躁不安地上下翻腾,有几只特别敏锐的更是忍不住,鸣叫着扑向陆谦延,随即就撞在了一堵空气墙上,鸟喙扎在其中,无法动弹,然后随着气墙的扩张,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像被液压机碾过一样,变成了一滩烂泥。
不断膨胀的领域携着这些尸块朝着鸦群快速迫近,纷纷啼叫着加快了翅膀的振速,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上飞去,少部分通过穹顶的破洞飞了出去,大部分则贴近了屋顶。
鲜血从它们的瞳孔、鸟喙中滴下,纷纷滴落在气墙上,嗤得爆出阵阵血雾,留下了一块块斑驳的痕迹。
感受到元素被这些血液腐蚀,陆谦延扭头望了眼鸦群,“能通过血液改变元素构造,你的灵的确是‘血裔’,看来三年前银行的血案真的是你主使的。”
弗莱恩特摆了摆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缓步走到座位旁边,弯腰打开了另一个黑色的行李包,然后从里面摸出了一小瓶尊尼获加。
他举杯对着陆谦延示意了一下,然后仰头灌了一大口,瞬间喝下去三分之二。浓烈的酒气熏得他立刻红了脸,他鼓着腮,憋了几秒钟,才将这股直冲脑干的酒劲压了下去。
“那是一个很糟糕的下午,我很少经手这种脏活,说实话,我其实也很厌恶干这种勾当。但我毕竟是给别人工作,没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他摘下自己的帽子,对着陆谦延鞠了一躬,“如果给你带来什么不好的回忆的话,我先向你道个歉。”
“然后再优雅地请我去死?”陆谦延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你们的虚伪与傲慢全都刻在了脸上,你跟三年前那个胖子简直如出一辙。”
“加里伏吗?”中年人摩挲着酒瓶,眼中流露出一次怀念,“原来他真的栽到你们的手里了。他现在还好吗?”
“死了。‘鬣狗’与‘血裔’的结合确实给了他常人难以匹敌的力量,可惜副作用太大。他没能及时逃走,‘鬣狗’耗干了他血液中的养分,然后他就死了。”
弗莱恩特看着手中的酒,沉默着将它饮尽,然后抬起头,正视起了面前这个看上去相当年轻的男孩。
“说起来,我记得‘血裔’是通过血液,将自身特质赋予他人的灵,对吧?与之相对应的,你同样可以通过‘血裔’去掌握融合者的状态,乃至于夺取他们躯体的控制权。”陆谦延脸上的嘲讽丝毫未减,“其实从加里伏消耗的血液超过阈值时,你就很清楚他已经没救了。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
弗莱恩特将酒瓶轻轻放到桌上,随即再次俯身,从包里又掏出一瓶威士忌。不过这次他没有立刻开盖痛饮,只是将它握在手中,不住地摩挲着。
“加里伏是个狂热的种族主义者,他笃信雅利安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种,应当享有高人一等的权利。
这是个必须让世人知晓并承认的事实,为此,非得做些必要的行动,即便是恐怖的暴力,也是无可厚非的。
‘鬣狗’是一种很优秀的灵,尤其在对体能的帮助上。‘鬣狗’帮加里伏开发出了身体的潜能,同时,灵官化的双腿也能支持他在常人无法立足的地方健步如飞。他也正是依此犯下了许多罪孽。”
“所以在他死之前,我亲手打断了他的双腿。”陆谦延也回想着那天的场景,只是表情变得冷漠许多。
“你应该知道我来自哪里吧?”弗莱恩特缓缓说道,被酒精刺激后的嗓子发出的声音略显沙哑,让人听起来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说话,“那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野心家,阴谋者,大多数人都和加里伏一样,希望通过灵来改变世界的态势,以此获得权与利的执柄。
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对所谓的权与利毫无兴趣。我所期望的只是将灵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因为这该死的东西,我失去了太多太多,甚至连自我也贩卖给了魔鬼。
我要让世人畏惧灵、痛恨灵,我要将每一个觉醒者在醒灵之初就扼死在摇篮中,我要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到它原本该有的样子,仅此而已。
为此,我对不幸卷入行动中的人们感到抱歉,但我并不后悔我所做过的一切。
为了世界,现在请你也去死吧。”
他的话音刚落,蓄势已久的鸦群在这一刻唳叫着涌向露台,除外最下层的乌鸦奋力挣开翼展,支棱棱地撞在“尘封”上,顿时浑身鲜血淋漓,暴起的血雾在穹顶下方弥散开来。
血腥的气息让后续的乌鸦更加狂乱,它们的瞳孔朝外突出,活像曝死的鱼目;乌鸦们前赴后继地冲刺着,撞作摊摊肉泥,转瞬间便覆盖了整个领域的外围,并且将墙体腐蚀殆尽。
望着这一幕,陆谦延一把攥紧掌心,“尘封”的领域也随之撤除,被灵牵引而来的风元素崩散开来,一刹全部涌入了鸦群之中,将它们同“血裔”的联系也暂时阻断了,一时间,沸腾不安的鸦群在空中嘶鸣着、啄击着,嘈杂不已。
陆谦延没有停下动作,他后撤半步猫下腰,一个蹬步便奔向了弗莱恩特,脚下的地板承受不住他狂暴的力量,一路爆裂开来。
拳风忽闪而来,德国男人也早早做好准备,一个轻盈地后跃,径直跳上了一米五左右的围栏上,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刚才自己所处的位置,那里已经被轰成了一片废物,半截桌子直接消失不见,连地板下的水泥地面也生生砸出了一块坑洼。
弗莱恩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瞳孔也像那些乌鸦似的开始充血,强劲的元素波动以他为中心,在整片空间中荡漾开来。
他的手指轻轻一弹,威士忌的瓶头便齐整的断裂,朝着陆谦延的双眼飞了过去。
陆谦延侧过脑袋,瓶头从他的脸旁划过,将他身后的一直乌鸦射成了两块。陆谦延浑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对方。
“你的‘血裔’倒是挺有趣的,不但能操控别人,连自己也可以增幅到这种程度。噢,我明白了,你的灵官不是血液,而是骨髓。
‘血裔’改造占有了你的骨髓,原本只有部分神经功能的脊椎成了你的第二个‘大脑’,当你使用‘血裔’的时候,脊椎便会苏醒,不受你掌控。”望着他那身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的大衣,陆谦延开心地笑了起来,“怪不得你这么痛恨灵,身体失控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弗莱恩特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凝滞了几分,他皱着眉,手指在瓶口轻轻抹过,滴下了两滴鲜血。
这两滴血本应在酒水中稀释到不见,不成想却反过来将整瓶酒都染成了鲜血般的赭红色,并且扑通扑通地冒着气泡,看着就颇为危险。
“Cheers!”他大喊一声,将酒瓶掷向了陆谦延。
即使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陆谦延依旧能感受到那瓶小小的威士忌中,承载着怎样暴虐的元素乱流,风、水、火交掺叠加,让那些酒水同时具备了腐蚀、爆炸、虚无等等极具破坏力的属性。
“啪”,陆谦延伸手接住了这瓶威士忌,晃荡出来的酒水撒在了他的手上和地上,地板立即被灼烧出一个个黑洞,然而他的手却一点事也没有。仔细看过去,在他握瓶的手与瓶子并没有贴在一起,中间有一层薄薄的透明层将两者隔离开了。
“看来你对‘尘封’的掌控要比那位罗科长要细致得多,不知道这招你能否接下。”
乌鸦们凄厉的叫声再次响起,它们已经摆脱了元素流的精神冲击,再次朝陆谦延发起了冲击。
陆谦延皱着眉,打算像先前那样将领域张开,然而就在他指尖刚刚浮现出灵光时,对面的弗莱恩特却打了个响指。
酒瓶中的元素被‘血裔’牵引,迅速膨胀起来,将整个酒瓶炸碎。混合着血液的酒水像石油似的,瞬间被爆炸点燃,冲天的火焰一瞬间将陆谦延给吞噬了。
悍不畏死的乌鸦们朝着火蛇扑了上去,每冲进去一只,总会发出一声剧烈的爆鸣——融合了弗莱恩特的鲜血,这些乌鸦的血液就是最好的燃料。
火焰燃烧了整个五分钟才渐渐熄灭,望着站在正中,依旧毫发无伤的年轻人,一直从容不迫的德国中年男人陷入了沉默。
陆谦延将左手伸向了弗莱恩特,示意他仔细瞧瞧。
弗莱恩特望了眼他的手心,随即瞳孔猛得一缩。
陆谦延微笑着收回了手,低头望向手心,那里正躺着一滴浑润的血珠。
“多亏你主动引燃‘血裔’,不然我还真不好把它剥离出来呢。”
说罢,他将那滴血一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