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空时,父亲是这么说的。
————人总是要死的。
女孩缓缓闭上了眼,随后又缓缓睁开。
她握着银铲,一下又一下地挖出了地上并不如何松散的泥土。
————没有人类能逃得过三十岁的大限。
女孩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空洞的眼,在她的身前已经被挖出了一个一尺深的小小的坑洞。
————我也是人类......
女孩沉默着,她将银铲插在了坑洞里,好似丢了魂一样的双眼呆呆地看着那双已经变得粗糙无比的通红的双手。
她朝着那双手呼了口气,随后有些踉跄着朝后退出了半步,重新握住了银铲的柄。
————所以,我自然也逃不过三十岁的大限......
女孩狠狠地将银铲铲进了土里,这一铲让她直接铲出了大片的泥土。
————所以你也不需要太过伤心,当然也不要不伤心,那样的话就会显得我有些自作多情了......
“咳咳!”
似乎是前面那一铲女孩挥动银铲的幅度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导致有沙石进到了女孩的鼻腔之中。
女孩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咳的太大力了些,泪珠开始从她的眼眶之中满溢而出。
而泥土里的银铲也随着她的两声咳嗽往地里更进了一步。
————对吧?虽然你是我捡来的,但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女儿在养。让你不要难过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你要是真的不伤心的话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呀。
女孩挖出了银铲上的大片泥土,在她的前方一个长方形的坑洞初现了其模样。
————你还才十四岁呢,距离三十岁的大限还有着大半的年华可以让你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具体模样。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因为我死了而失去了生的斗志啊。
女孩将银铲插到了一旁的泥土之中,随着她的动作,一个由木板制成的简易棺材在她的身后现出了形状。
————只是可惜了,我还想着能不能尝试一下把女儿养成妻子呢,只是这对于有着三十岁大限的人类来说时间果然不够啊。
“变态......”
女孩小声地呢喃着,走到棺材后的她用自己满是灰泥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将棺材推进了坑里。
————不许这样说爸爸哦,这可是爸爸的梦想呢。
“变态......”
棺材被女孩推到了坑边,已经有半截进到了坑里的棺材随着女孩故意留下的斜坡缓缓地滑进了坑中。
直到棺材彻底落入坑洞,这个木制的大型盒子都没有经受任何的颠簸。
————嘛,既然女儿想这么叫的话,那我也就不好阻拦了呢,毕竟是我最爱最爱的女儿啊......
“变态。”
女孩重新握住了银铲的柄。
————看来时间......到了呢。
“变态,变态,变态,变态......!”
女孩将土一铲一铲地重新倒入了坑中,或许是因为今天挥动银铲的次数太多了些,此刻她银铲上的双手竟是在不断地颤抖。
————我爱你,至死不变。
“人总是要死的,但为什么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呢......?”
“变态啊!!!————”
女孩咆哮,沉重的银铲从她红黑的手里掉在了地上。
她的身子也随着银铲一并滑落在地,半跪在埋到一半的坑洞之前的女孩用双手撑住了自己的身子,眼中的眼泪已经逐渐开始显露不受控制的迹象。
过往的一幕幕不断浮现在女孩的眼前。
带着自己常年与墓为伴的父亲总是那样,不管是准备葬了别人,还是马上要接受入葬,他在哪里都可以说一些玩笑话来让气氛显得不那么伤感。
但这一次父亲那无往不利的玩笑话却是不再像以前那么奏效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人在女孩耳边喋喋不休地讲着玩笑话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那些玩笑话是女孩在数个小时之前听到的原因。
总而言之这是女孩第一次,她在墓前感受到了彻心的苦楚。
她没有不难过,也没有像父亲所言的不那么难过。
她很难过。
原先支撑着身体的双手此刻在不断地尝试擦去顺着脸颊流下的泪珠。
连带着手上的泥土全都被她抹在了脸上。
但泪珠依然还是落在了地上,打湿了父亲墓前的土地。
于是看着地上数量在逐渐增多的湿润印记,双手阻止着眼泪落下的的她竭力让自己作出了笑容。
她笑得很假,只是稍稍地咧开了嘴角,半弯着的双眼泪水住不住地顺着她手掌的牵引一滴接着一滴地打在地上。
这笑容很丑,但她依然还是在尽全力地让自己笑得更好看一些。
因为女孩知道,父亲让她不要不难过,但也不要那么难过。
她现在很难过。
这样不好,显得父亲的玩笑话很没用。
不是这样的......
每次在墓前,只要有父亲在自己身旁,自己哪怕再伤心都总会勾起嘴角,因为父亲说面带笑意是对逝去之人最大的尊敬。
这次父亲也在自己身旁,只不过这一次换作了他去了墓中。
棺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刚刚逝去之人。
而自己理应也给他最大的尊重。
哪怕棺材里的男人已经完全看不清样子,但想来男人在死之前应该安详无比。
或许脸上还带着点点笑意。
女孩的刘海之下下起了倾盆大雨。
埋到一半的坟上万里无云。
十四年,春。
阳光大好。
有一个女孩亲手葬了深爱着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