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胖丁与安薇尔离开了这座墓园之后,这对墓园中的父子依然在互相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要开口的征兆。
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天上的大日已经移动了不短的距离,约翰凯瑞轻叹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动作变化,这个男人的眼中所有的失望尽数消失不见。
“你,真的去寻死了?”
虽然此刻约翰凯瑞的眼中不再有失望存在,但不知怎么回事,这种平静的视线在约瑟尔的眼中却是显得更加地刺眼。
约瑟尔不说话,他眨了眨眼,不愿意回答幻觉的问题。
但是这样的沉默在约翰凯瑞的眼里却是如同这个孩子默认了他的提问一般,男人的心中楚痛。
“为什么呢?”
没有原因,他只想这么问,为什么呢?
这是已逝之人永远也不会懂的问题,为什么生者会有想要去寻死的想法呢?
不明白啊。
怎么都不会明白的吧。
然而约瑟尔却依然没有开口,这个男孩并不打算解开面前这个‘父亲的幻觉’的疑惑。
这也许便是隔阂吧,求生的逝者与寻死的生者之间的隔阂与不理解。
“你是真的,认为这个世间没有值得你活下去的意义了吗?”
可约翰凯瑞还不死心,这个父亲不厌其烦地开口问道。
好烦啊。
烦死了。
为什么这个‘幻觉’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啊。
既然都已经去寻死了......那么这个世间肯定就已经没有让我能够活下去的意义了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于是约瑟尔看着面前的父亲,脸上尽是理直气壮。
而看着这样的约瑟尔,约翰凯瑞也明白了自己儿子的心中所想。
所以这个父亲便又一次轻叹了口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逝者想生,生者想死,这便是此刻这片墓园中的某处墓前最直观的描述语句。
而面对这样的情况,约翰凯瑞都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站在父亲的立场,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寻死。
但站在父亲的立场,看着这个认为世间已经不再有能够让他活下去的意义的孩子,他同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去劝阻约瑟尔活下去。
这个孩子认为世间满是绝望,这样子自己如果还强行要求他不要寻死的话,那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即使是如此,约翰凯瑞果然还是希望约瑟尔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一直圆满地,幸福地活到三十岁。
同时,约翰凯瑞也知道,这个世间并非全是幸福的事情。
正如他的妻子先他一步迎接三十岁大限一般,这个世间痛苦的事情并不稀少。
说实在的,铭心自问,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和面前的这个孩子,约翰凯瑞也不知道这个世间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活下去的意义。
“好想出去看一看啊。”
忽然,这个男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莫名其妙地说到。
“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在这个镇子、这片墓园里生活,就连遇到你的母亲也是在这片墓园里,都没有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约瑟尔,眼中似有许些惆怅。
“虽然知道人类世界的尽头便是森林,可是森林之外是什么呢?会有和森林中我们所见的事物不同的东西吗?”
这个男人开始与自己的孩子聊起了一些和生死毫无关系的话题。
“世间就是如此吧?有着三十岁寿命限制的人类永远也无法完整地看清楚这个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一想的话,世界还真是残忍呢,所有人都一定会带着或多或少的遗憾死去。”
约翰凯瑞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个男人竟是开始与自己的孩子讲起了玩笑话。
“你觉得这会是谁带着恶意与人类开的玩笑吗?”
虽说约翰凯瑞的嘴角带笑,但这个男人的眼中,却是开始现出了几分让人心痛的委屈。
“虽然说起来可能有些傲慢,但作为一个父亲来说,我果然还是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不要去寻死。”
亡魂是没有泪腺的,所以约翰凯瑞的眼中也不可能存在湿润。
“你还小,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哪怕我和你的母亲擅自离开了你,但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与我们一样深爱着你并且被你深爱的人。”
约翰凯瑞在约瑟尔的面前从来都没有哭过,即使在两年前那个女孩迎接三十岁大限的时候他的眼中都不曾出现任何的水迹。
同样的,现在作为亡魂的约翰凯瑞也不可能流泪,但在自己儿子的面前他的脸上却是第一次出现了如此让人心痛的模样。
“纵使...纵使这个世界上满是绝望,可作为父亲,作为父亲,我果然还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死去。”
虽然约翰凯瑞的眼中没有泪,但这个男人却还是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就像是幼稚的父亲固执地想要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护住自尊心一般,他不愿让约瑟尔看到如此狼狈模样的自己。
约瑟尔能够很清楚地看得到,自己面前父亲的身体正因为悲痛而不断地颤抖着。
“虽然,虽然这样子对你可能有些太过残忍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我是这么想的,你的母亲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深爱着的人死去。
可能有些自私,但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任何人都是如此。
“哪怕你的生命中以后真的没有出现一个深爱着你的人,可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尽可能的去经历更多的能够让你觉得幸福的事情。”
约翰凯瑞没有说这个世间究竟如何如何美好,亦没有说一些自欺欺人的满是幸福的空想。
这个男人的话语可能略显苍白,但毫无例外,这些话全都是这个父亲此刻真正的心中所想。
他想表达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他不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约瑟尔死去。
男孩没有说话,他转过了身,默默地离开了自己父亲的墓前。
待到胖丁与安薇尔晚饭吃得饱饱地再回到这个墓前,一人一猫看到的便是约瑟尔跪倒在墓前手中握着刻刀一笔一笔地在面前父亲的墓碑上纂刻着属于男人的墓志铭。
由于他们来时天已经快黑了,约翰凯瑞墓碑上的志与铭也已经被约瑟尔纂刻的差不多了。
所以安薇尔与胖丁也就只能看到约瑟尔在墓志铭的最后刻下‘希望’二字以此来收尾。
就如胖丁第一次看到约瑟尔时一般,约翰凯瑞就静静地站在男孩的身后,男人的眼中满是他的模样。
就如两年前那个女孩面临三十岁大限而死的时候一般,约翰凯瑞在那个女孩的墓上刻下的最后一句话也如此。
或许,两年前那个女孩也是以这样的方式,静静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在自己的墓上刻下这样的话的吧。
————菖蒲花有个很美的花语,叫做信仰者的幸福,它比起任何的花都充满了希望。
于是刻刀抬起,约翰凯瑞的亡魂消失不见。
墓前的约瑟尔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