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高三。学生最紧张的时候。
学业很紧张，可是夏言心里一点也不紧张。
他有这个自信。
无论今年出什么偏题怪题都没问题。
他连学校都已被人选好，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专业。
不是他最想学的艺术专业，但既然没得选，那也只能照做了。
夏言手里抓着笔杆子，实际上，却是在纸上瞎画。
没什么特别想画的，就是随便画画。
他的眼睛一直落在讲台上那位老师的身上。
她讲得不错啊。
而且，总感觉彼此间有过什么事情。
眼睛没有落在纸上，但纸上却渐渐勾勒出一幅人像。
和她很像。
正画着，夏言忽的看到，她从讲台上走了下来，渐渐来到他面前。
“你在做什么？”
“……”
夏言心里突突的跳，心说完啦！
上课溜号被发现了，她眼睛可真毒！
夏言不敢多想，只能乖乖把画稿交了上去。
她看了看，不置可否的笑笑：“还有呢。”
“……”
夏言只能老老实实将一沓画稿都交了上去。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画出来的啊，现在居然都被没收了。
“下课到办公室来一趟。”
丢下这局冷冰冰硬邦邦的话，她就重新回到了讲台上。
夏言捏着手指，心里一阵暗恨。
早知道就不画了！现在好了，被人抓包了，而且画的还是她！
眼见着下了课，老师夹着教案和那一沓画稿走了，几个相好的同学凑了过来。
一帮人，七嘴八舌。
“怎么着，这回你可算是让老师抓了包吧！”
“去办公室受罚吧，还能怎么着啊？”
“我寻思着，你今天晚上指定得留下来值日。哎，你刚刚画的什么啊？”
夏言回头一看，随手指了个同学：“你大爷的方景，我要是值日我就把你供出来，咱们一起干！”
“那可轮不上我，没办法，谁让咱是年组第一呢。”
一听这个夏言就郁闷。
年组第一了不起吗，年组第一脸上有光吗。上次模拟考，他还是年组第二呢！
要不是他卷面不整洁让人扣了两分，他就是第一！
“算了，我去了！大不了就训我一顿呗。”
他也是豁出去了，义无反顾的走向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里面除了韩老师，还有一个隔壁班的班主任。收拾完东西，也就走了。
现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坐下吧。”她随手摸了摸画稿：“你画的？”
夏言微微低着头，应了一声：“是。”
“还行，有点意思。”她挑出那张肖像画：“这个呢？这个算什么意思？”
“这个……”夏言说：“画着玩的。”
“画着玩的？”她拿起肖像画，直接跟自己对了对：“你看这个，像我吗？”
夏言本来想说像，仔细一看，哟，别说，还真不太象。
面目轮廓倒是像，但里面总感觉是少了点什么。
形似，意不似。
“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行，回去吧。下回别犯了，犯也别让我抓住。”
“呃……”夏言看了看那沓画稿：“老师，那些能不能还我……”
“那不成。”她饶有兴趣的点着手里那份肖像画，说：“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
“你画我，什么时候我觉得像了，这些东西就还你。”她估算了一下时间，又说：“毕业之前能画出来，就行。”
夏言眼睛微微一亮：“行！那，那就说定了！但有一条！”
夏言说：“我，我得看你。”
“看我？”
“我画的不像，神态不对。我得多看你，观察。”
“行啊，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就有一条，毕业之前能画出来，东西我还给你。画不出来，那就不能怪老师了。”
看夏言要走，她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件事。”
“啊？”
“晚上留下来值日。”
“……”
悲剧啊！
夏言连忙叫唤了一声：“还有那那那谁，方景！他，上课也溜号了！我看到他些东西了！”
“那不成啊，我没抓住啊。”
“……哦。”
于是夏言就只能闷闷不乐的回了教室。
晚上，留下来值日。
……
……
自那以后，夏言就算是记住这件事了。
上课的时候也不画了，天天盯着人家老师看。
回家里，作业先写了，复习一遍，然后就继续画。
画了十几张，夏言总觉得不满意，还是缺了点甚么。
像，但是也不像。
他拿不准，干脆继续画。
上课看，下课也看。
下了课，就到办公室，以请教数学题为名义盯着人家看。
放学了，就跟在后面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看。
看她一举一动，看她一颦一笑，看她嬉笑怒骂。
夏言承认这个举动有点过分，不过他很有分寸，出了学校太远就不跟了。
毕竟，他的一切举动都是在人家默许的情况下才做的，但如果继续跟着，跟到隐私的地方，那就不合适了。
眼见着越来越接近高考，夏言他画技也越来越精细。
总感觉，已经很像了。但夏言自己不满意，画稿撕了一张又一张。
直到高考前一夜，夏言没复习，伏在课桌前专心勾勒着画稿。
明天是最后一天。高考结束以后就没机会见了。他不想错过这个最后的机会。
他一笔一划画的仔细，从眉眼到发梢，从没画的这么精细过。
只有这一次，夏言是觉得真的像。发自心底里觉得像。
与其说是画像，倒不如说，这个就是她。
终于落下最后一笔，夏言长出了一口气，抻了个懒腰。
真真是最完美的一次了！
就在这种时候，背后的话却让夏言心里一紧。
“画的不错啊。”
他猛然转身，才发现父亲就在身后。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一直盯着他们学习。
“爸……”夏言有点委屈，不敢说话了。
他沉着一张脸，伸出手：“画给我。”
夏言不说话，默默的把画藏在身后。
不能给。唯独这个，不能给。
“给我！”
“不，不给……”
“给我！！”
“……”
他沉默，摇了摇头。
“你给我！”老夏强行从夏言手里抢走了那幅画，撕得粉碎，然后丢在桌子上。
“学习，知道什么叫学习！我送你哥上了金陵医科大，我送你姐去了林城大学！现在我要送你去华夏传媒大学，你敢不去？我让你去，你就得去！”
夏言依旧沉默，一言不发。
似乎也知道自己做得过分，老夏随手按了按他肩膀。
“爸爸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懂事呢！好好学习，好好听话，以后接我的班。行了，睡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去考场！”
他沉默，坐下。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份撕碎的画稿一起纷纷扬扬的洒在地上，然后，消失不见。
之后是第二天，第三天……
他还想再画，却再也找不到那一天的感觉。
再然后，高考结束了。
后来，华夏传媒大学的通知书寄到家里。
临走前的那一天，夏言一个人到了学校外。
暑假，学校里没人。但她在办公室里不知道整理着什么。桌子上就放着那沓画稿。
夏言隔着门玻璃把她看了又看，最后深深鞠了一躬，没再回头。
对不住，老师。答应你的肖像画画不出来了。可能这辈子都画不出来了。
我当不成漫画家了。
我们以后，再也不见。
他转身，走的义无反顾。
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夏言！你的一沓……”
他没回头，加快脚步跑出了学校。
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