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混乱、精神无法集中。
状若痴儿的刘佳心呆愣许久后，挪动大腿让膝盖受力，右肘顶住地面倾斜着艰难立起上半身，再慢慢地摊开肢体、旋转脚踝，这才终于坐到地上。
“痛痛痛…”
暗淡的视野中，唯班长端正稳坐在铁椅的身姿格外显眼。
刘佳心分开黏血的嘴唇，勉强驱动干枯之嗓欲提出心中疑问，但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灰白色墙壁外突然传进让人听着魂飞魄散的高频鸣叫：”呀!!救…别过来!咳呜…谁来…”那声音渐渐从附近远离着，但哭腔蕴含的恐惧和绝望已完全渗透了他的大脑。
“这种尖叫…有那么恐怖吗，是什么东西…”还好刘佳心本就是坐着的且全身无力，不然要给生生吓地蹦起来。他瞳孔瞪大，把耳朵更向墙壁递送。
而那之外，果然再次的出现了一种类似老鼠鸣叫却更为悲戚的凄厉刺啸：“叽!”
贯耳的声音在旷大的食堂回响，且，外面那个“生物”沉重却迅速前进时产生的地面震动甚至传导到了收缩眼睑的刘佳心这儿!
“救命…呀！”女生又开始尖叫，可这一次，声音还未来得及提升便戛然而止，接着，“噗嘶！” “咯咔，咯咔…”外面传来的，是如同小时候听到的割开鸡脖放血和剁碎猪骨的声音啊！
“这是…什么情况。”刘佳心的手臂颤抖，死死地捂住心口，想要压低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
那个人，居然死了…呵，哈哈，怎么可能！
再也控制不住洪水泛滥的恐惧，刘佳心肌肉急震、头颅涨紧沸腾、潜身缩首指掐心口，连呼吸都停滞了。惊恐开始在每一个细胞中传递，四肢仿佛被幽鬼捏紧、一动也不能再动，一旦设想到死亡，大脑便会感同身受出被撕碎的痛苦。
…
不仅仅是刚才的怪鸣和惨叫，之后，从周围、从墙外，不知多少的尖叫声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这片空旷的区域内，甚至还有一次，食堂的大门被某个人短促拍击了三下！那如身处恐怖电影里的绝望感、生命逝去的失落与共情，化为死气拂过他急剧跳动的心脏。
冰冷，战栗。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恼怨平静的破碎。
……
但，毕竟处于“置身事外”的安全之地，无论少年再怎样恐惧，最后还是会稳定下来。
许久后，刘佳心突然从死寂中回过了神。他当即用力捶打自己的心口、让眼皮深深压紧再猛地睁开，喘息之时开始自我劝解：“外面死人了，还怂在这里毫无作为…别怕啊，就算真是僵尸也可以对付嘛…哎不对，打败了这里的僵尸还有无数僵尸，根本不可能活得下去…啊也不对，刚才那个吃人的好像挺重、不是僵尸……更没希望了！”
刘佳心又一次换气过度，他猛敲心脏强迫自己镇定，心中疯狂大喊：可恶可恶，怪物嘛，不就是找个全身铠甲就能对付了吗？怕什么，你给我安静，安静!
连续深呼吸、绷紧神经，最后少年混沌的大脑勉强得出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就算这里地震又打雷，而且外面不知道怎么就出现的东西会不停杀人，但我们不是还有一个“主角”，班长吗？他那么强，跟着他所有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呀！
刘佳心抹去头上的冷汗和墙漆糊糊：再说吧，既然我还这么弱小就不能老担心搭不着边的事，而且想总依靠别人也不好，就首先把外面怪物的身份搞清楚吧。世界已经进入末世…了吗。
少年撑住地板，就像一个在地上蹲了许久才站立的人一样极其缓慢地立起身体。过程中，他的意识短暂迷离、视野也变得无比黑暗，直到适应了、而后才蹒跚着来到班长的旁边。刘佳心仔细一看，对方手中正持着麟旭的钢笔、纸张也是麟旭不离身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几页，似乎已整洁地书写了几个名字和…事迹？
班长的余光即刻“扫描”到了凑过来的刘佳心，但没有减缓写字的速度，只小声言语：“现在没时间回答问题。“
为什么啊，至少让我搞明白外面那个…！但班长明言拒绝，刘佳心也只是在心里抱怨一句而已。他可怜巴巴地缩了下脖子，回身向朋友们走去。
几位兄弟刚才还失魂落魄的，现在却坚强得过了头——胡赛正挨在麟旭旁边和其一起在铁椅上认真地看笔记本；而谢浩然，居然还在地上做仰卧起坐!
为什么不会害怕、为什么还能平平淡淡地接受这样的改变呢？外面可是有吃人的怪物、而我们还手无寸铁不是吗…！！算了，想也毫无意义，我的确是最弱的、只有我过了这么久才能冷静下来。刘佳心略微挺身，用力抹掉脸上的异物、刮去衣领的灰尘，缓缓地走到伙伴们的旁边。
“老谢，你还要锻炼啊？”他闷声说。
“必须的呀，一定要保护好你们。”谢浩然抽出一只手竖起大拇指，片刻后继续摆动起来。
刘佳心默默地离开，暗道：“太夸张了…”
胡赛注意到刘佳心醒了，嘴里吐出一口长气：“哎～小心心，手机居然废了。”他当着刘佳心的面把兜里的手机丢飞至远处、摔的嘣响，“旭哥说外面的富豪有手枪、冷兵器、保镖，超吊的别墅，我们除了班长好像一点优势都没有…你觉得要怎么办啊。“
“如果只是正常活下去，也不用和那些大佬争锋做对。”刘佳心道出自己的想法。
“好像也是。”胡赛赞同地点头。
麟旭在认真地读着自己的小说，没有主动和刘佳心说话。
……
呆呆地立在原地许久后。刘佳心忽然觉得这里平静的可怕，外面世界的未知也令其感到心底如踏在悬崖边满是裂缝的风化岩上一般不踏实。他心道，那我直接去看看外面现在怎么样不好了，便带着好奇和紧张独自行走，翻桌山、过乱椅到了大窗前，撩起帘子向外望去。
现在一定是深夜，但以前本来是墨黑、绝无星星的天空现在居然显现了一片片的异色星海。它们和着月光，为沉寂破损的建筑物带去点点光芒；美景当空，暴雨已逐渐平息、惨叫声则至第二次清醒过来都未有响起，或许先前的灾难是幻梦也说不定。
“咦，红色的是什么啊。教学楼那边也有很多黑影欸。”刘佳心眯起眼睛、四处寻找合适的角度眺望，但当他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需要这样做时，心中急道：等一下，对哦，怎么忘了带眼镜！我是600度近视啊！
因为刘佳心总认为自己带上眼睛很丑，所以除了上课，他一般不会在其他场合主动戴眼镜。但这是有好处的，他不仅彻底习惯了模糊的世界，而且裸眼视力比那些刚摘下眼镜的同类清晰多了。然而这一次，着急离开教室的他忘了把眼镜带上——于是，这可是在危险的末世里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
“算了。比起外面死了人这根本就没什么，无所谓。但那到底是啥东西？嘶，仔细想想，刚才的怪物会猎杀人类对吧，难不成栏杆边全都是尸…”刘佳心狠狠吞了一口唾沫。
……
式微式微，霡霂消隐。
窝在偌大的食堂里，一旦不去思考，脑海里就会出现一张张哀求的脸以及混沌状的怪物在啃食着人类。为了不陷入无尽的恐慌，就连内心片刻的安宁也不能实现。等待着班长解释来龙去脉，内心对外界变得极其敏感。然而，即使氛围这么的压抑紧张，胡赛却能突然狂笑起来!那嘎嘎嘎嘎的抽气之音就如同戏水的鸭子般。
“一米六，你怎么还能这么开心啊？”刘佳心坐在椅子上，大幅度抖腿，厌烦地问。
“这什么话，不用痛苦上课了还不高兴啊。而且旭哥的计划简直完美，我们都能有后宫哦!”
“…你能不能正常点。”刘佳心的眉头拧成扭曲的八。
麟旭听见刘佳心的语气非常浮躁，便合上了书，一双褐色眼睛直视过去。
“旭哥啊，你不觉得很烦吗？”刘佳心语气冲头。
“不知道。我只想尽力背一遍末世生存法则…主要靠班长吧，运营和策略如果保持理智甚至完美，统治世界应该没有问题。”
“是吗。”刘佳心挠挠头发。
统治世界…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好的我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么伟大的事情。的确选择了相信班长也信任了其他人会嗤之以鼻的话，但是我却无法直视真正的末世吗…何时变得如此懦弱了，明明离家出走都能一气呵成、明明制造自我伤痛都能随时随地，却在这种事上退缩吗。为什么其他所有人都能无比迅速地承认末世并习惯生命的逝去，而我就只能呆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生命消逝真的是能被习惯的事情吗、经历的浮夸太多真的会让心灵都被麻痹吗，外面的此刻到底死去了多少人，我究竟该怎么做…
刘佳心低下头，悲哀地叹息一声，不再抖腿。
麟旭见话题被成功转移，便又把本子翻开。
……
当墨色的空气迎来远处缝隙的第一抹光束时，经过漫长的等待，众人所期盼的事情终于将要开始。
此时班长突然剐蹭笔尖两下，把钢笔的墨囊扭出后摇了摇头，又把从麟旭本子上撕下来的几张、现在已被写满的纸折叠好塞进校裤带，从凝固的空气中站起，开口道：“我的事情解决好了。那么，现在开始我将会告诉你们这个全新世界最基本的常识，让你们能快速理解和熟悉残酷的末世。”
听到话的第一个字时，方才还横七竖八倒在长铁凳的刘佳心等人马上端坐，正色，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首先，你们要清楚，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平凡的世界了。从第一波怪物攻击潮中存活下来的人类将获得”神明”的祝福，拥有自己的特异能力。也就是说，你们可以使用超能力之类的力量吧。”
“我，的，天!”四人呆视着班长，嘴角渐渐张大、直到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大小；而胡赛更是颚骨脱臼，下巴落出了溪流似的口水。
人类，居然会拥有超能力的啊!原来不是只能畏畏缩缩躲着怪物勉强生存的那种恐怖世界啊！如果拥有异能，啊啊，终于就可以做到普通人遥不可及的事了…刘佳心眼角湿润，几乎要感动的大哭。
“关于异能的具体分类和等阶放到以后再说，因为只有很少一部分异能才绝对强大。而你们真正需要、也是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团队配合。只有团结起来、不要相互猜忌、把他人的生命当做自己的生命，才能舒适地生存下去，才能战无不胜。”
“那当然。我们现在就很团结。”谢浩然笑着、宽硕肌肉的双长臂搂住三个朋友的后腰。不过，他们仨的表情可叫一个复杂。
班长似乎没有听见：“当你们有了能力和配合时还必须要有原则及底线，否则必被人情世故所束缚。随便举个例子，不是常常会有同情心发作之下做出坑害同伴行为的蠢人吗，他们总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你又不好意思说什么，然而、现在可是没有规则的末世，所以奉劝诸位不要再一直犯这类错误，好歹用脑子思考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总而言之你们需要原则来约束自己的感性行为，而最好的，便是遇到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就直接无视；而其余情况下的所有人类，一旦遇见必须立刻博杀。”
“…我觉得不对。”麟旭立刻皱眉、举手，“我们完全可以联合其他还活着的善良的人，大家一起组成联盟成为一个强大的势力，为什么非要杀人。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老百姓、为了耕作奉献出自己的一生，怎么能把他们归为贪婪和恶一概而论。我们确实需要洁身自好，但连同情和爱都舍弃了那还算是人类吗。”
班长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末世时代，没有强大的力量，帮助别人就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加快你从人类变成虚无主义魔鬼的进度，因为，非孩童的弱者不会满足赠予、只会依赖上强者的力量，而你，不是拖累的保姆。况且没有让别人对你们心服口服、五体投地的能力，他们最后就一定会因为敌人或自身形成的借口而背叛，付出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就为了自己给自己制造弱点、还没有任何回报，你们是多想快点投胎到没有末世的地方。”
“这我知道。但是！虽然人心叵测，但如果只是认真工作的老百姓，一辈子勤勤恳恳的，都绝对明事理、没有那么社会和黑暗，绝对可以全部集结到一起对抗外敌，而且也不需要让他们来服从我们对吧？”
“呵。”，班长的语气更加冷漠，“人心，你会看的比我更透？如果你最爱的孩子快要饿死了，我给你充足的大鱼大肉叫你刺杀贤者，你会不去吗。你还说要搞团队，那么几百人几千人能缺少管理者么，谁来管理啊，你面对人山人海顶得住可能让他们全灭的压力去指挥吗。对于中下层的人，以前纯粹为了工资，现在则是为子女以及自己的性命，哪个会更好利用？哪个会更不顾一切？对于我们这些能力不够的人，强行收揽不义之权在古往今来的例子中又会有什么必然结局？我的结论本就是正道、是历经磨难的实践理论，是自持正义者辩论上几天也磨灭不了它必然性的，大道。身为普通人，你最好不要浪费时间挑衅鲜血铸就的东西，只要乖乖听话就不会太早死的。”
麟旭脸色难看、闭上眼睛，还攥紧了拳头，甚至没有想服个软什么的。
两人这一番争论，顿时让刘佳心刚刚的好心情凉掉了。
糟糕，惹大概率就是重生者的人生气，人家肯定会不爽，如果随便用超强的异能对我们一顿狂轰滥炸…争口舌之利感觉没什么必要啊，怎么劝他们呢。刘佳欣呆呆地看着麟旭，一时间却根本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
盯着麟旭不服从的眼睛，班长开始**自己兜里的纸张，呼吸中仅一次出现了不顺畅的怪音。
然后，没想到的是，班长忽然双手环抱、语气一转：“哎…勇气可嘉的孩子们，刚才我说的是“最好的”底线罢了，不想听我的建议就随你们心意吧，大可被外人撞的头破血流再醒悟，我怎会阻止。只是，听我的建议你们就确实已经做出了最佳的选择，从此不会再被条条框框束缚、一路走到世界第一顺便拯救世界自然水到渠成、无可质疑。那可是无上的荣耀哦，将来会被千万人敬仰的，权利、美人、金钱更是应有尽有。何必走一条慢热易折的老路呢。”
原来是这样啊！但怎么可能呢…第一这种东西。
因为重心转移，场面顷刻间轻松起来。
“那个…”刘佳心抬手，“班长，其实从很早以前我们就没有争取过什么了，他们那些人从小就一直在努力，除非往死里学不然根本不可能爬到前面去的。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就行了吧。”
“还是想快乐的活着呀。”胡赛甩手，“滥杀无辜感觉挺没意思，而且很累。”
谢浩然：“为了第一这种虚名滥杀同胞和蚕食同类肯定是不行的，良心首先都过不去、而且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没错。”麟旭点头同意伙伴们的观点，没有停止直视班长黑暗的瞳孔。
…
很容易判断，这是一群习惯了自卑后被迫豁达、也觉得名声权利轻如鸿毛的少年。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会是那时之样…不过倒也不错吧，既然缺少了直面死亡的过程，以后若还能有机会共事，就在离开前走个顺水人情帮帮他们、也算是报答。
见班长不说话，刘佳心觉得是时候展示给班长他们的决心了。
“班长。”，刘佳心眼神凝重、面色严肃，“我觉得就算不按你的底线我们也可以一起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地活下去的，也许你真的很生气、很看不起我们，但是我们会在其他方面做到最好，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对啊！需要的话无耻之徒和小人就算灭掉也没有心里负担，这一点还够自信做到吧。”胡赛自嘲一笑。
谢浩然认认真真地点头：“维护正义和坚持正道可以让自己能坦坦荡荡地活着，然后其他的东西才是和敌人竞争的要素。我是这么觉得的。”
麟旭见他们纷纷表态，便把拳头放置胸前郑重其辞地说：“请原谅我们的任性，班长。没有底气强制地做一件事，会让没有经历杀戮和战争、依然还普通的我们时刻怀疑自我、难以再坚持下去的，但这绝不是逃避。变强、然后俯视这个末日世界的一切，我们以前最希望的就是达到这样的地步。请相信一次，我们一定会做到最好的。”
（他们的眼神中无疑有着疲惫和惊骇，可那，对生命的向往，对成为强者的一丝希冀，萦绕在了绽放明火的瞳仁里、融合在了应和末日而颤抖的身躯中。）
“都说出这种话了…”，班长微微低头，轻吸一口气伸出了自己的手，严肃道：“既然你们的意志敢这么坚定，那就敲定吧——从今以后我会依靠你们的帮助在末世生存、并提供给你们适当的建议和命令，而你们，只需保证服从我最基本的安排，能否认同。”
刘佳心点了点头：“肯定啊。班长，我们两年半的同学情就继续下去吧。虽然很多东西我们都不懂、也有可能会犯很多的错，但现在，我真心希望能成为你的好朋友。”
“没意见吧。”班长扭头问。
三个伙伴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好，那么我完全明白了。”，班长难得地嘴角上扬一丝，“确定原则就是定下我们之间的协议。一起努力活下去吧。”
刘佳心再次点头，紧紧握住班长的手。三位朋友则是在旁边用力把班长的手团团包了起来。
五人，有力地把手压下去。
……
那股仪式感，让还未真正习惯末世的刘佳心心中多了一份纯粹的寄托。
（“我们的仪式，让自己沉湎于梦之迷幻、让最后混沌的意识从形成之日跌宕确信，赖此以为生存的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