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一周，那颗赤红色的死兆星依然高挂在天空中。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它都在那里，未曾消失。
我站在驾驶甲板上，背靠着栏杆，仰望着这颗遥不可及的红星。航行的旅途枯燥又无聊，并非一直都是有趣的事情。有些时候为了打发时间，就像现在这样盯着某样东西看，任由时间像厕纸一样被廉价消耗。
“加尔船长，我们快到了。”一旁的大副提醒我。
我扭过头望向船头所对着的方向，海平线上，已经可以看得见那一座岛屿了。
艾隆岛。一座位于大海上很小的孤岛。那里就是我此行要去的目的地。
“你怕么？”我问他。
“怕？怕什么。”
看来我这位斯文的大副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非得我具体提点他才能够理解。
“天上的那颗星星。”
海德拉说，那颗死兆星出现，就代表我们快要迎来可怕的世界末日。
我不知道她的话有几成可信。而我之所以会来艾隆岛，也是想要求证一下海德拉的说法。住在这座艾隆岛上的人，我还是很信得过的。
毕竟头顶上的那颗星星，怎么看怎么晦气，要让我完全无视是不可能的。
“加尔船长，我觉得世界末日的说法并不可信。”
战鬼号的大副是三个月前刚加入的，他叫芬洛克·布里达尼斯。有着一副尖瘦的面庞。他在打扮上非常讲究，几乎无时无刻都要保持自己衣着整洁举止端庄。在他成为海盗之前，听说他曾是西顿帝国皇家研究院的学士。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因为在学派纷争中推崇那什么“地动说”而遭人陷害，就连家人也觉得他为家族抹黑而把他扫地出门。看他无路可去又是个文化人的份上，我姑且是抱着“变废为宝”这种闹着玩的心态收留了他。正巧大副这个位置有空缺，而他又很懂天文，能识方位，我觉得让这家伙掌舵的话咱们在海上应该能少遭些风浪，于是才把他放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凡事要讲究科学理论，只是听闻传说就被吓倒，那只是单纯的迷信。”
芬洛克推了推他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看上去信心十足。
“那按你的说法，这天上的死兆星，该怎么解释啊？”
“这我可不知道。如果你能给我抢个天文台让我观察一阵子，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现在连搜集论证材料的手段都没有，谈何证明世界末日是否会来临呢？”
“还真是有你的风格啊。”
我转过身，把双臂支撑在栏杆上。
海上的风儿甚是喧嚣，吹乱了我额前的刘海。这倒是提醒我，是时候该修剪一下头发了。
“芬洛克，科学真的能够解释万象么。”
“科学可以比神学更真实地解释万象。”
“那要怎样才能证明这一点？”我问他。
“万象无穷无尽，如今的证据尚且不足。”
“那这跟宗教的神学信仰又有什么区别，不也是无凭无据。莫非也要靠一句‘人是理解不了神的伟大思想’来解释那些不能解释的东西吗。”我笑他。
“信徒信仰的是神，而不是神学本身。而我们学士相信的是科学本身。”
咋一听上去，跟那些信教的好像差不太多。
“所以‘科学’就是你们的神？”
“它不是我们的神。说出来你可能会有所疑惑，其实科学的本质是质疑，而不是相信。”
“啊？”
又是质疑又是相信，这两个不是互相矛盾的概念么？
听芬洛克说这些，真是越听越头大。
“只有不断的质疑，不断地推翻现有的理论，才能比过去更加接近真实的根源。而我们所相信的，就是质疑这个态度本身。”
“停停停，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伸手示意他就此打住。
我是没读过书的人，没什么文化。那些大道理大学问你真让我来思考，我这具身体再怎么强健也能给你当场晕过去。
对我来说，只要知道一些实用的知识就行了。比如说怎样辨别天体与方位，可比什么鬼听都没听过的“地动说”要对我有用多了。
“如果加尔船长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为你更详细地进行讲解。”
“等我什么时候有兴趣了再说吧。”
或许只是我期待过头了。
期待着那些过去的不合理能够被科学解释，能让我活得更舒坦而已。
就比如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原理，才让我一个身强体壮威猛高大的汉子如今变成一个娘们的呢？
这让我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想要去刁难一下这个前研究院学士。
“关于魔法这个东西，你们是怎么理解的？巫师虽然极其罕见，但是魔法骑士团还是每个国家都有的吧。”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使用魔法的人非常非常罕见。根据艾隆岛占星塔发布的统计，有将近一半的人是隐居在乡野山林里头当巫师，只为研究魔法的奥秘而研究学习，同时还要躲避教会的追捕。而另一半的人，则是效命于各个国家的军队亦或是教会。而拥有这等能力的人，每个国家只有不超过十个人。就连军事实力最强大的西顿帝国，拥有的魔法骑士团成员数量也仅有九人。像其他的小国或者联盟，平均下来全国只有五到六位拥有此等能力的人。之所以称之为“团”而不是“队”，似乎只是为了听上去气派些。
既然是皇家研究院的人，自然会对能够使用魔法的魔法骑士团进行研究吧。
“相关的研究尚且不能进行。用团长的话来说就是要操纵体内拥有的魔力与大自然的魔力。只是魔力这种能量，我们还无法通过稳定的手段进行观测。一旦实现突破，想必未来每一个人都能拥有上天入地的力量吧。”
在他说话时，我能够感受到他的眼神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如果再给他一个参与这项进程的机会，他一定会手舞足蹈地丢下这艘船，回到那属于求知者们的实验室里去的。
“是么？那你加油。”
“呵，你是在嘲笑我么，船长。我一个被排挤的学士，如今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加油的。”
和刚才讨论科学时的态度形成强烈的反差，或许这个家伙，自己已经对参与研究这件事不抱希望了。
本还想说几句话鼓励一下他，不过最后想想，确实没有必要。
上了海盗船，入了这行，就没有回头路了。
不是死在海上，就是被海军抓走被判处死刑。能够活着从这行金盆洗手回到正常生活的人，我这十年都还没有见到过一个。
要么以海盗的身份一直活下去。要么在大海里长眠。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让你加油搞研究了？老子是让你加油活到魔法能够被科学解释并普及的那一天，别搞错了。”
◆
没过多久，我们来到了艾隆岛的附近。艾隆岛因为海岸线附近的水域比较浅，为了防止船只搁浅，我们把战鬼号停在了稍远的位置抛锚。而后和海德拉二人换成小船，向着艾隆岛划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海德拉歪着脑袋问我。
“去找一个可能知道怎么去穹顶的人。”
我伸出手，指了指小岛中央那座高高凸起的建筑物。在圆形的屋顶上，还有一个长筒状的东西从里面伸出来。那是艾隆岛的主人前几年在天文学兴起之后购置的一台天文望远镜。
“看到那座占星塔了吗，那座塔的主人自称是地表最强的巫师。如果连他也不知道去穹顶的办法，那这世上恐怕就没人知道了。”
海德拉有些呆滞地望着那座塔，然后说出了毫不留情的评价。
“建筑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真是恶趣味。”
“我也同感……这种不可名状的建筑，每次看到都让我感到不适……”
毕竟这座塔的主人就那副德行。作为常和他打交道的我来说，对这种事再清楚不过了。
“别去关注它就行了。”
反正就算拆了，那家伙搞不好会再盖一座。拆了也没什么意义。
小船靠岸，我和海德拉登上了沙滩。因为这座岛屿没有什么非得让手下们跟过来的理由，于是就让他们全员在战鬼号上待命。
这座岛屿虽然不大，不过密林的覆盖占比还是非常高的。通过外围的沙滩后，里面的密林茂盛得让人寸步难行。
而且会让人觉得寸步难行的并不只有茂密的植被。因为这座塔的主人很喜欢安静，讨厌被外界的人叨扰，所以在密林里还藏了各种各样的陷阱。
没走几步，我感觉我的脚好像绊到了什么。随即，好几箩筐的毒蛇从树上倾倒而下。
我的反应神经还是很快的。我当机立断，像拎竹鼠一样拎起海德拉，和她一起从毒蛇雨中逃脱。
然而这还远远没完。
刚从毒蛇雨中逃脱，我马上又踩到了另一个陷阱。脚下的地面突然下榻，不用想都知道下面肯定埋藏了尖锐的利器。我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陷阱洞穴的边缘，将自己向上翻起。然而我人还没落地，不知道身体又碰到了什么机关，只听一阵树叶的骚动，一块被绳索绑着的圆石朝着我的头部飞来。我赶忙抽出身后的巨剑赛尔咯什，向前一挥，将飞来的圆石一分为二。
“真是熟练得让人心疼。”
“老子轮不着你来心疼！”
我是真恨自己不能飞，闯这种地方可不比探索史前遗迹要简单多少，这也是为什么我把手下们都留在战鬼号上不一起带来的原因。闯遗迹的时候因为可能会碰上需要几个地方同时按下才能启动的暗门，所以我不得不带上那些拖油瓶一起。不过闯这种地方，我一个人可是要轻松多了。
暗枪、暗箭、飞石、毒攻、火药地雷。被设置在这座岛上的陷阱可谓是五花八门，换个普通人来，怕是还没走几步就当场嗝屁了。
不过对我来说，姑且还是可以应付的强度。
凭着特殊的眼睛及其他感官，还身体强悍的素质，我能够快速察觉到机关并用最快的速度去规避。如果我稍微懈怠一点点，就要面临受重伤的危险。从这方面来讲，占星塔的主人也是配得上“地表最强”这一自称了。
这个家伙不去军部当战争要塞设计师而跑来荒芜之地当巫师可真是屈才了。
在经过无数机关的洗礼之后，我拎着海德拉有惊无险地穿过密林，来到了占星塔的底下。
到这里就没有陷阱了。毕竟占星塔的主人也不希望这栋建筑被自己设下的机关波及。
也只是没有陷阱而已。
在占星塔的大门口，还有最后的“看门狗”。
铁傀儡，我通常这样称呼它。然而占星塔的主人却喜欢将其称之为“强袭自由刚○木”，意义不明。
它的外表主要是红白蓝金的配色，门口的这个块头不是很大，就是普通成年人的身高。不过在占星塔的地底下其实还有个更大的，占星塔的主人说那只是个观赏品，因为做不出来那什么叫反应堆的东西还有什么反中子什么什么的，没有灵魂。
“切，都闹腾到这里来了，那个家伙还没有察觉到么？”
我把手上的海德拉放回地上，冲占星塔喊话道：
“喂，卡恩！你他娘的在吗？”
没有回话。
他该不会是在睡觉吧？
正当我还在怀疑这个问题的时候，门口的那个铁傀儡似乎是发现了我和海德拉。只见它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光，开始动了起来。
哎，真是烦死了。
“你给我退下。”
我示意让海德拉往后站一点，免得等下妨碍到我。而后拿出了我的赛尔咯什。
就像往常那样，把这个铁傀儡给打倒就行了。
要让这具铁傀儡报废，最效率的方法就是使用无限幻影剑了。
我手中的这把赛尔咯什，作为一把史前神器，它有着一个很强大的能力，就是无限幻影剑。
当年我可是靠着这个打败杰克的。
无限幻影剑的能力可以让我在赛尔咯什的基础上复制出一把甚至更多的幻影赛尔咯什，我既可以把它握在另一只手上执行双刀流的战法，也可以将其作为投掷品使用。复制品的威力大约有本体威力的七八成左右，用起来不可谓不方便。
而这，也是赛尔咯什的强大之处。
“需要我提供援助么？”
“不用，你在一边看着本大爷的帅气身姿就行。”
如果对付这种东西还需要找帮手，那我身为十三海盗王之一的加尔托什以后就别在海上混了。
“攻击模式一，启动。”
铁傀儡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拔出了腰间的光束剑。
这玩意儿威力还挺大的，我都不敢用赛尔咯什本体去接那东西，只敢用幻影赛尔咯什去接那把剑。每次被那把光束剑砍到，投影出来的赛尔咯什都会受到很大的损伤，甚至是断掉。我可舍不得让自己的宝贝受那种罪。
铁傀儡的脚下冒起火焰，它漂浮在空中，向我靠近。我侧身避开了它第一下光剑攻击，而后依靠无限幻影剑的能力幻化出一把剑朝着它手中那把光束剑的剑柄砍去。
不直接砍身子是有理由的。在铁傀儡的外壳上被施了咒语，直接攻击是不起作用的。打铁傀儡有三个阶段，在到达第二个阶段之前，它外壳上的钢铁咒语是无法被破除的。
铁傀儡的反应很快，能感觉得出来相比于上一次，它的主人又给它的性能做了一些升级。即便我对付它已是轻车熟路，可这第一击我并没能够破坏掉它的剑柄。它用手臂挡住了我的攻击，我只好马上后退拉开距离。而在我离开它的攻击范围之际，光束剑的轨迹从我身前划过，那把被我抛弃的幻影赛尔咯什也随之被切成两段消失了。
被破坏了也不要紧。
赛尔咯什的强大之处正在于此。
我投影出了新的一把赛尔咯什。这一次投影出赛尔咯什，我并没有选择双持作战，而是将复制的这一把赛尔咯什投向铁傀儡。
铁傀儡是没有视力的，它只是会单纯的感知身边的东西，然后发动攻击。而依靠无限幻影剑复制出去的赛尔咯什，正好可以成为铁傀儡的诱饵。
果不其然，在我投出复制品后，铁傀儡挥剑砍向了那把复制品。而我也抓住这个机会，对着剑柄出击。
这一次的袭击成功了。
随着“哐”的一声响起，铁傀儡手中的光束剑剑柄被我砍断一截。而那把由光束形成的剑也在剑柄被破坏的瞬间消失了。
“攻击模式二，启动。”
光束剑被破坏，也就意味着战斗进入第二阶段，也就是可以对铁傀儡进行有效伤害的阶段。
正常来说，打铁傀儡一共有三个阶段。第二阶段，仅仅是个开始，后面还有个更麻烦的第三阶段。
然而……
我当然不会让你进入下一个阶段的！
“你他娘的乖乖给老子报废吧！”
在铁傀儡身后的翅膀开始喷火飞到天上之前，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像拎竹鼠一样抓住了铁傀儡背后的翅膀，然后一剑剁下去，把这家伙的翅膀给剁掉了。失去足够推进动力的铁傀儡倒在了地上，想飞却飞不起来。
“故障……故障……飞行动力不足……动力缺失……无法进入攻击模式二……停止运行……”
铁傀儡眼部的光芒熄灭，它就这样倒了下去，就像一堆废铁一样。
战斗结束。
我收起赛尔咯什，将它塞回背后固定好。
“好了，杂兵解决了，你过来吧。”我向海德拉招手，示意让她跟我一起进入占星塔。
“动作娴熟得让人心疼呢。”明明听上去是关心人的话语，可是从她嘴里不带一点语气起伏地说出来，听了真的让我想打人。
“说了老子用不着你来心疼！”
◆
一脚踹开占星塔的大门，等待着我的，却是一座寂静而没有回声的塔楼。
从一楼找到楼顶再找到地下，我都没能够找到卡恩·瑞特尔的身影。能够得出的唯一解释，只能是他离开了占星塔没有在这里。
“啧……咋没在家啊。”
我在塔内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打算休息会儿。整栋塔楼内可以说是相当地杂乱无章，除了楼梯间还算干净，其他的地方你不小心一点保不准踩到什么东西。
当然，我不是怕弄坏他的东西。我只是怕踩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然后我没了。这里可是巫师的老巢，很可能桌子上的某瓶液体你只要大幅摇晃它就会发生爆炸。
BONG！
我刚想警示海德拉这件事情，她就很好奇地拿起一瓶彩色的液体观察，结果当即被炸了个灰头土脸。
“你可别乱动，他这个工房里的东西危险的很，不懂的话可别自讨苦吃。”
“所以他人呢？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哪知道，指不定三两天就回来了。”
虽然卡恩那个家伙通常情况下都会宅在这栋占星塔里，不过他有时候也会出门去集市购置东西。稍微等一等应该还是可以等到他的。
“那你的船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什么？什么我的船？”
“诺，你看。”
她抬起手，指向了窗户外边。于是我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她的身后，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
“……”
我的战鬼号正在离艾隆岛渐行渐远。
那毫无疑问是我的战鬼号。每个海盗王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旗帜。而那艘船的桅杆上飘扬的那个长角的红色骷髅头正是只属于我的旗帜。
所以，那艘船现在正在离我越来越远。
“它还会回来么？”
“我哪知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知道那艘船，十有八九是不会回来了。
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事情发生得就是这么突然。
我，被人背叛了。
连船也被抢走了。
然后……我被遗弃在了这座满是陷阱机关的致命孤岛上。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用不着你管。”
“你的表情看起来也很狰狞。”
“用不着你管。”
“需要我摸摸你的头抱抱你安慰你么？”
“老子他娘的用不着你来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