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下着小雨。
程易文没有撑伞,黑色的连衣兜帽胡乱遮盖着他长时间没有打理的乱蓬蓬对的头发,他看上去神色颓靡,虽然像是个良善之人,但不修边幅的打扮实在是让人对他的外貌难以恭维,如果是不认识的人看见他,恐怕以为他已经是个年近三十的大叔。
但事实上,他刚年过二十。
从打工的工厂走回到自己的宿舍大概有三十分钟的路程,每天早上和下午这一段时间,便是他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这段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程易文戴上自己的耳机,和往常一样埋头走路,但是就在他像往常一样转过路口的时候,他闻到了一阵香气。
不是食物的香气,也不是化妆品的香气,更不是自然中会产生的气味。
但巧的是,这个味道程易文几天前正巧闻过。
在香味的尽头,静静的站立着一个女孩子。
她有着金色的长发,从连身的袍子中溜出来几缕搭在胸前,纯白的祷袍上嵌着些金色的奇异花纹。脖间挂着一枚淡蓝色的宝石,神情哀伤,像是在为什么不幸的事情哀悼着。
这也是程易文所看见过的,她露出过最多的表情。
她总是为什么事物而悲伤着。为任何事物的不幸而悲哀,除了她自己。
或许……还有他。
程易文站立在原地,目光在这瞬间变得深邃而悠远,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而少女也发现了他,对她笑了笑,然后朝他跑了过来。
程易文还在发呆,已经被少女抱住了。
那好闻的香气萦绕着他,仿佛置身于一处被熏香环绕的密室之中。少女怀抱着青年,怪物却潜藏在阴影下暗暗伸出利爪。
程易文微微低头,洁白的袍子上缓缓滑落着雨滴。他的手缓缓穿过少女怀抱的缝隙,将握住的东西抵住了她的下颌。
“砰!”
清脆的声响,包括令人生厌的破碎声,以及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滚落的血腥。
她用难以置信的表情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后退了几步之后跌坐在地上。
“为、为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将手中的枪支再度对准了她的身体。
开枪射击。
精准,果决。
程易文不带任何情绪的开枪,伴随着少女的惨叫,鲜红的液体不断从她的身体中散开,染红她的衣袍,直到——
少女的外形崩溃,只剩下一只丑陋的怪物。
那东西有着近似人型的躯干,身体却像是某种节肢动物的身体组件,共有六只手,每只手上都长着鳞片与尖利的爪牙,指爪大概有十厘米长,宛如一只只锋利的匕首,全身呈黑色,蜷缩在地上,不断的淌着血,像是一只被人碾压至濒死的蚂蚁。
它不住的哀嚎着,仿佛是谁的哭泣声一般。
“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
程易文手中的银色手枪突兀的生长,变异为一柄长刀握在手中。他盯着怪物颤抖的身体,喃喃自语,眼神深处折射出不知是疲倦还是厌烦的光线,面容依旧看不出什么变化,他只是紧紧的握紧了手中的刀刃,刀锋笔直朝下,刀脊淌着雨水。
程易文握着刀走进了怪物,并没有任何防护,似乎彰显着他并不害怕这怪物锤死挣扎的自信。他举起刀,对准了怪物的脖颈。
“噗呲”
银色的闪电轻而易举的刺穿黑色的朽木,后者在发出一阵痉挛之后彻底停止了动作,彻底成为了一只僵硬的虫子,而它那丑陋的,令人作呕的头颅,似乎直到被砍下的现在,还在发出着悲戚的呻吟。
“真是漂亮。”
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程易文收回刀,并没有回头。他看着地上猩红的水洼,倒映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血红色的影子。
他舒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似的,跨过了水洼。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身后那人不依不饶的追问。
程易文再次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在原地停留了数秒,便再度迈开了步子。
“现在的你,已经到了和这样的世界一同消失殆尽也无所谓的地步了吗?”
男人并没有因身后的话语而动摇。
“不过这样也许不错?等你也去了那个世界,说不定就可以继续过着被她所憎恨的日子了呢?毕竟你可是——”
话音未落,程易文猛然停住,转身,而后将枪口对准了身后的声音。
“砰。”
子弹穿透虚伪的影子,激起几朵聊胜于无的浪花。
少年……或许是少女模样的人欢笑着看着他,而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一个被击穿的空洞,毫无遮挡的看穿他躯体后的风景。这是刚刚子弹射击的结果,只是,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个影子。
“哎呀呀,我还以为你多少会变得欢快些,毕竟你可是刚亲手杀死了她诶~虽然只是个假货,不过毕竟有着一样的样貌,至少在杀死她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区别吧?还是说——这已经没有办法令你产生**了?”
影子依旧是欢乐的神情,但是他所说出的话语无异于讥讽,程易文冷冷的看着他,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啧,还真是无情呢~”
少年的声音变得哀婉动人,宛如少女:“魔王大人。看来您还是没有正视那一天的所发生的的事实啊,您可爱的妻子,珍视的仇敌,您所憎恨的,深爱的那位悲天悯人的圣者,可是被您亲手杀死了啊。就是在像现在的雨幕中呢,她的灵魂或许在现在也依旧是在诅咒着你吧!”
说罢,她放肆的笑了起来,而招待这笑容的,则是之前斩杀怪物的利刃。
明明看上去是光,却仿佛能吞噬一切一般,影子被刀光吞噬,只留下了最后的嘲讽的笑容。
“呼!”
慕笙被噩梦惊醒。
时间比以往要早上差不多半小时,黎明时分的光线还不慎分明,或许是因为窗外的视线被另一栋宿舍楼阻挡的缘故,并没有办法看到天空。不过慕笙知道,今天又将是一个雨天了。
头昏昏沉沉的,让慕笙几乎想要立刻躺下来再睡一会儿,不过实际上是虽然很想睡觉却再也睡不着了。
就这样,慕笙捱到了和平常差不多的时间,像是完成日常任务一般机械的出门了。现在还没有下雨,只是在刮风,天空好像破了个洞,或者说……现在的天空就像是个千疮百孔的破口袋。
给室友带过早饭,慕笙前往了梦中的那个地方。
还是那条窄小的巷子,他径直走进去,和之前一样的怪异感,看到周围突兀出现的蝴蝶,他知道,自己再次入梦了。
但是在经历过几次之后,现在的慕笙只感觉到了些许厌烦与麻木。所以,当他看见盛装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的时候,他只是带着反感的,生冷的质询:“又见面了?这一次,你又想干什么?”
“果然,您完全可以预测到我的存在啊~我们果然是一体的。”
“谁跟你是一体的!”
慕笙反感的反驳:“你让我作呕!”
“真是这样吗?您不如,好好看看我的样子。”女人稍微将帽檐往上拉了拉,让慕笙能够看清楚自己的脸。
“你是……浮?”
慕笙的脑海中蹦出这个名字,却突然忘了,这个名字的主人,究竟是谁?
“您想起来了,真好。”
浮重新压低帽檐,宽大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她近半的面庞。
“所以……你只是梦,对吗?”
慕笙总感觉哪儿有点不对劲,就像是眼前的浮。
明明是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却又是那样的自然,就像是个前来拜访的老朋友,两人的交谈和相处似乎完全没有矛盾,但是他们应该是敌人才对。
真奇怪……
慕笙皱着眉头,以前他似乎就只是单纯的对她感觉到恐惧而已,可是当这种恐惧感几乎消散之后,慕笙发现自己对她,对浮似乎……
他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感情了,但是只有一点,慕笙很清楚,他们不会成为朋友,绝对不会。
“我是梦。”
浮大方的承认。她的动作优雅,仿佛舞台上的演员一般。
“不管您信不信,就想您可以提前预知到我一样,我也同样能够预知到一些关于您的……未来的事情。我这次是来提醒您的。”
“提醒?”
“是啊,不过要不要相信我这个‘杀害’您父母的凶手的一面之词,就是您自己的事情了。”
浮轻笑着说道。
慕笙看着面前的女人,思绪似乎也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但是。
“是了……我对你……只有恐惧,只有对你的恐惧,为什么?”
慕笙发出疑问,或许是因为浮再度出现的原因,慕笙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令他不解的事情——是的,他对自己的父母的死亡无感,或者说……他能够记起的,几乎就只剩下了自己的父母被浮杀死的这一件事情。
过往的所有似乎全部消失了,但慕笙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
“这个啊……就要您自己去发现了。”
“发现什么?”
“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概是……真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准确的定义啦,不过您的确是在梦中看见我杀死了您的父母吧?但是梦境,永远都只是梦境而已。我是多么迫切的希望您能够明白这件事情啊。”
浮有些幽怨的说道:“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等到梦境结束,您或许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呢。梦中的提示和记忆,总是尤为短暂。”
“我不明白……我只能相信我亲眼看到的。”
慕笙有些痛苦的说道,于是浮便不再引导他回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