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模糊不清的意识里传来的,首先是刺入骨髓般的疼痛。
紧接着的是一阵又一阵恼人的轰鸣声,肢体像是被蠕动着的血肉拉扯着拼成的,镶嵌入肉体里碎裂的骨骼像是被人用胶水黏合。
这感觉让人难以忍受,于是她试着叫喊出声,但是原本应该是咽喉的地方却只是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似乎是鲜血在涌出。
忽然间,原本一片黑暗的视野中似乎有光芒闪过。
她听到了人群嘈杂的叫喊声,夹杂着汽车喇叭那扰人的嘶鸣,她恍惚间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都被一种温暖驱散,而这股温暖的来源从她的手心传来。
身体好像被风轻柔地吹起,眼前只有背影的少女有着柔顺的淡粉色长发,发丝会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她的双腿迈开了步伐,是的,她记得自己是在逃跑。
街道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所以她们必须要逃跑。
婴儿的啼哭声被轰然爆炸的声响所掩盖,她来不及回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感到爆炸时产生的热浪灼痛了肩膀,飞溅的碎屑似乎刺入了她的后背,这让她的背部感到了一阵疼痛。
她依旧紧握着那个人的手。
“……不要死…”
她抬头,看见了女孩的正脸。
“求你了,拜托,不要死。”
那双往日里代表着理性与镇定的金色眼睛此刻却被恐惧所占据,她印象里从未见过少女这样,哪怕她们过去曾无数次陷入危险之中,曾无数次的直面不可名状的怪物,她从未见过少女露出这般神态。
“快跑…”
她能感觉到自己喉咙振动着发出声响,含糊不清地吐露出模糊的字句。
她听到自己说:
“快跑,小秋……”
“江青——”
她伸出的手臂什么也没有抓到。
映入眼帘的有些刺眼的蔚蓝天空,和早已被大片绿植所覆盖,只能依稀看出少许水泥结构的广袤废墟。从残破倾斜的屋顶上,还有水时不时滴在她的面庞上,顺着滑落而下,染湿了些许她的发丝。
这里是?
她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撩开了遮挡视野的白发,她听见自己的身后有金属划过地面的声音作响,她从这栋建筑那巨大的破口往外望去。
那些以人类引以为傲的技术所建造的建筑,此刻被自然以最原始的方式所破坏殆尽——那些高大到不似真实的树木穿过楼层,盘根错节的巨大枝干冲破了坚硬的钢筋混凝土,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像是给那些楼房覆上了层绿衣,道路更是被破土而出的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打破,变得崎岖不平。
刚刚所看见的高楼和人群就像是转瞬即逝的幻想,如今眼前这植物所统治的王国才是现实。
白云拖拽着尾巴悠哉地飘过,立在破败立柱上的几只圆润的小鸟,正歪着头打量着她。
“怎么回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扶上了残破的断壁,这触感过分的冰冷,远处的情景无比陌生。
她突然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白皙得不自然的手臂,甚至隐约能看到血管的位置,这和她记忆中的相差甚远。尽管印象有些模糊,可她还记得自己的肤色再怎么白也算不上苍白,更别说这种略显不正常的惨白了。
一缕发丝不听话地从后脑滑落,落在了她的手心上。
“恩,咦?”
白色的发丝,不是她原有的颜色。
背后那奇怪的金属摩擦声也变得愈发刺耳,她的心中也愈发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条细长的,由黑色的仿佛结晶构成的尾巴正被它的主人所忽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摩挲着地面,留下道道难看的划痕。接着,它卷曲起来晃晃悠悠地伸到了它那位迟钝的主人面前。
“哈啊——!?”
她,或者说江青,大概梳理了下自己的现状。
虽说她依旧想不起来很多事情,但是在那段模糊的回忆中,那个被自己叫小秋的女孩就叫自己江青。
那条奇特的徒然生出的尾巴并没有被闲置下来,或许是下意识的习惯,江青已经将它用作笔开始在墙上梳理下这发生的一切。虽说有些奇怪,但当她用尾巴将一切的事情真切地用文字书写下来时,她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或许也是她本来的习惯?不管怎么说,没有忘记怎么书写这件事本身就够令她开心的了。
伴随着有些难听到让人牙酸的声响,江青终于写完了她目前所记得的,所看到的一切。
“首先是,关于我自己…”
尾巴轻轻点了点上面。
根据像是记忆的画面来看,自己的名字疑似是江青,但是身体样貌等等却有很多都对不上号,倒不如说可能干脆连种族都对不上了。
其他的,除了那一段记忆以外,她几乎想不起任何的事情,无论是自己的年龄、职业、家人甚至是具体的面容,一切都模糊不清。除了一些基础的知识她似乎还记得,就像她现在还记得怎么书写,知道那些建筑是什么,可是好像仍有一部分记忆是模糊的。
“还有些也一起遗忘了吗,毫无头绪啊。”
根据记忆里的片段来看,她好像已经身死当场了,又或者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那个被叫做江青的人莫非最后被什么人救走了吗?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毕竟即使记忆再模糊,她也清楚当时的状况似乎非常危机,周围更是一片混乱,那个情况要带走一个伤员实在是困难。
但是。
尾巴落在了写着「小秋」的字样上。
那个女孩,她那个时候也在场,而且她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江青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过分白皙的手心,和那段记忆中象征健康的肤色截然不同,可虽是这么说,她好像还是能感觉到在握住手的那股温热,那股令人安心的热度。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石壁,从手心传递到心脏的,仅仅只是一股冰冷。
如果能找到那个人的话,说不定就能解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小秋……”
“不行,我得想办法。”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看上了自己梳理的内容。
首先最重要的是「时间」。
从那段模糊的记忆来判断,当时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灾难,随后自己(或者说记忆里的主人公)受伤,意识陷入昏迷。之后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已经是非人类(疑似)的自己和这座完全荒废的城市了。
这期间究竟过了多久完全是个迷。
她在苏醒过后调查完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屋子,或者说废墟。但很奇怪的是,这栋建筑里什么设施都没有,虽说不排除是因为过得时间太过久远的原因,可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的话,也就太奇怪了点。
而且如果真的过了很久的话,那个被叫做小秋的女孩子恐怕也。
不过也不排除因为什么自然灾害而损坏等等原因,毕竟她醒来的时候,甚至连屋顶都被漏出了个大窟窿,江青如此自我安慰。
不过虽然这么说,可这其中仍有一个疑点。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栋废弃的屋子里醒来,虽说其中的可能性有很多,无论是小秋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又或者之后被什么人放到这里。
“得去找办法确认一下才行。”
她抬头看向了天空,依旧是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可不知道为何,她总感觉有些违和感。
错觉?
江青甩了甩尾巴,撑起墙壁跨越过了那道不高的断壁,尽管是赤足走在这明显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比起待在原地疑神疑鬼,对于江青来说,理解完情况后先行动起来比什么都要好。
她迈开了步伐沿着依稀能看出原本是道路的方向走去,不知道为何,即便是最近的一栋建筑也离她所在的废墟有着不小的距离。
难道自己所处的那栋屋子原本是在什么偏远的山坡上?只是附近的泥土也看不出有什么灾难到来过的痕迹,全部都被茂密的植被所覆盖了。江青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背发毛,尾巴也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四处晃荡了起来,来自这个身体的身处,某种本能的直觉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她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可抵住实物的触感并没有让她放松警惕。
她突然想到,从一开始就很奇怪,明明看起来是个艳阳天,可不知道为何,无论是墙壁还是别的什么,都是一副冰冰凉凉的触感。
最开始江青还以为,或许是因为自己体质的问题,这才导致无论接触什么都是冷的。
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不,这并非是这个原因。
问题出在天空上。
刚才还湛蓝得像是蓝宝石一样的天空,在一瞬间变了颜色,刺眼的猩红像是被拉开的幕布一样吞噬了江青所能看见的所有天空。
是的,那刺眼的光并非是来自于在常识里所认知的太阳。
尽管她不明白,为何直到现在她才认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体质的变化,还是因为刚苏醒的懵懂,总之这些都不再重要。
此刻在天空上的那并非是太阳,而是一颗犹如眼球般的造物,用血丝和神经连接固定在天空中的巨大的眼球,它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太阳的位置,并用一种戏谑和轻蔑的目光俯视着这片大地上的一切。
她听到周围窸窣的声音,那是怪物从中复苏的声音。
现在,这个世界的另一面才真正展露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