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材料制作的缆线缠在转轴上飞速下拉,下潜舱在冰冷彻骨的海水中带起了一连串水泡。
鱼群被惊得四散游开,远离这个奇怪的铁盒子。
下潜舱中的三名营救队员坐在控制台前。
其中一名理了理衣领处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一切正常,仪表数值正常,稳定地下潜中,预计还有十分钟到达。”
麦克风中传来印度口音很重的英语:“好的。把好舵,离冰山远一点,别做第二艘泰坦尼克。”
通过缆线与下潜舱相连的勇气号上,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传回的画面。
摄像头所展示出的是黑得深邃的海水,随着深度的变大,这种黑暗越来越令人不安。
许多人在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时,都会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这与在夜间的丛林中所见到的黑暗不同,深海的黑暗是一种莫名的压抑。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咕噜噜的水流声,还有听着沉闷无比的微小碰撞。
时间一点点前进,短暂的十分钟却好像过去了一个小时。当那个庞大的海底堡垒渐渐浮现在了探照灯的亮光中时,马里亚纳的舷号也忽而清晰。
透过勇气号控制室的大屏幕,许笙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大家伙,忍不住在那庞大的体积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得益于探照灯的强光,他可以在远处看见这艘船的轮廓。
就像是一个浮在水中的钢铁水滴,突出的无数个推进器都在闪烁着淡淡的幽光,可这艘船却停留在两千米的深海中一动也不动。
“它被锁定在了这个位置,那些推进器只是在调整姿势。”叶卡捷琳娜解释道,“马里亚纳号的核动力炉功率比较大,推进器除了提供动力还有散热的功能——因为推进器的能量很大一部分源自于核动力炉的散热。”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那些推进器为什么一直不熄灭——因为除非切断船上的所有电力,它们也没法熄灭。
但是这样的一艘船,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情?在过去的一天之内,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
勇气号的舰长情绪依旧很低落。
他从座椅上慢慢地起身,颤巍巍地发问:“枪带了吗?”
“报告舰长,带了,”一名队员向镜头敬礼,“乌兹冲锋枪,装了消声器。”
南极存在着很多的量子场屏蔽区域——通常来说,就是超自然能力在这里会失效。所以,这一区域的船只一般都配备常规武器,以应对意外情况。
“好的。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可能需要用到这把枪,”船长摘下海军帽,“但愿不需如此。”
“舰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愿如此,祝你们平安归来。”舰长喃喃道,“听好了,你们的目标是救人,不要到处走动,一旦任务完成马上归航,在那艘船发生了什么尚未查明之前,一定不要擅自行动。”
“了解。”
船员们的表情大都非常严肃,一些人的额头上还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许笙拉了拉艾伦,示意他走出去谈话。
他把门关上,很小声地问道:”这是什么鬼?这艘破冰船上的人都不知道外星人的事情?”
“纠正,”艾伦环抱着手,“应该是外星人-待确认。”
“是的是的,但是炼金学会的人没有提前通知过这群白痴吗?”
“你似乎忘记了我们现在的身份了,”艾伦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丢到许笙的手中,“喏,你看。”
——极地探险协会
“搞些......什么啊!!”许笙把那张卡片扔回给艾伦,“如此草菅人命真的大丈夫?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艾伦耸耸肩:“只要快速撤离,问题应该不大。你就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重伤员去死吗?”
“万一——好吧,这可关乎着你我在内,这艘船上的人的安全啊!这一下去又会搞出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
“许笙,你觉得一个人的性命和几百人的性命有区别吗?生命是无价的,数量不能单纯地作为衡量生命的标准。用数量来衡量生命,只会造成更加悲惨的结局而已。”艾伦很认真地望着许笙,逼迫得许笙不得不与他对视,“现在告诉我,你还觉得不应该去拯救那个重伤的船员吗?”
许笙一时语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艾伦的问题。
控制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鸣笛声,就像十八世纪奔驰在荒野上的蒸汽火车所发出的那样。
许笙连忙拉开门,探头进控制室一探究竟。
“没什么事,只是下潜舱进入了一个量子场屏蔽区域罢了,常有的事情。”可汗注意到了门口的许笙,冲他笑了笑,“我们和马里亚纳号的联系很顺畅,那个伤员如果能尽快得到救助,应该没有大碍。一切的真相,我们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许笙只能尽力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表示赞同。
大屏幕上,马里亚纳号的收纳舱舱门缓缓开启。水泡浮动,下潜舱连接到了专用封闭舱门上,咔擦一声完成了对接。
“很好,”可汗代替舰长发令,“现在请检查装备,然后登舰。”
舱门在一阵怪异的扭曲声中慢慢打开。
两名队员端着冲锋枪,调整头盔上的探照灯和行动记录仪,做好出发的准备。
“2号和3号随时保持无线电畅通,朝既定地点开始进发。1号留在下潜舱中。明白了吗?”
“了解。”
2号伸出去的脚踌躇了很久,才踏到了对面的网格地板上。
“怎么,害怕了?”3号催促2号。
2号打了一股寒颤。
“我怎么感觉有一些阴风吹过?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从甬道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些呼呼的风声,空气在交错相连的甬道里碰撞,听起来还真的有些毛骨悚然。
“你的错觉罢了。”3号拉开冲锋枪的保险栓,“如果真的有一些可怕的东西冒出来,那就用子弹伺候它。”
有风并不奇怪——这个庞然大物内部安装着复杂的排风管道,每一立方米的空气都在时刻流动。
背后的舱门戛然关闭,行动正式开始。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厚重的皮靴踩地铁网蹬蹬响。
昏暗的灯光没法照到太远的距离,两人不得不再打开冲锋枪下绑着的电筒。
身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奇怪的图案,似乎是由烧灼的方式留在上面的——看起来很像寓言里的双面神像。
那个神像一张脸朝向过去,一张脸朝向未来。但这个烧灼而成的图案更加诡异,它还多出了一张看向正中间的脸——或许是看向现在的意思。
2号踹开身边的一个房门,将枪比向了里面。
这看起来是一个船员的卧室——就这个偏僻的位置来看,应该是值班岗位轮换下来的休息室。
3号紧张地问:“没事吧?”
“没事,什么也没有。”2号揉了揉眼睛。他实在被这里给震住了,因为这个休息室看起来和正常民居的卧室并没有什么区别,地上甚至还铺着地毯,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八音盒。
如果不是舷窗外流动的黑暗,谁也不会认为这是在深海吧。
“奇了怪了。”2号走到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张床的主人在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很匆忙的,所以被子被揉成一团丢在了床上?”
不仅如此,一旁纸杯中还盛着没有喝完的红茶。
耳机中传来代理指挥——可汗的声音:“行动记录仪一定要安全地带回来,我们要细细研究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2号围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把所有的画面交给行动记录仪摄制下来。
想想还是有些毛骨悚然,所有的人突然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他们又是怎么消失的呢?是凭空蒸发掉,还是痛苦地化为尘埃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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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渐渐延伸到了一个拐角处,一扇带着血污的门紧闭着。
痛苦的呻吟声从远处一阵阵传来。
2号背靠墙壁,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流程,得出结论大概就是这里了——
3号使了一个会意的眼神,一脚踹开门,警觉地把枪对准里面。
在他踹开门的那一瞬间,LED强烈的白光闪得他差点有些睁不开眼睛。
白色的地板上,一道长长的血污划到这个房间的墙角,血污尽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狼狈男人痛苦地坐在地上,紧咬着牙齿,脸色虚弱得发白。
3号大喊:“你是马里亚纳号的船员、机械师托勒密先生吗?”
白大褂抬头看见两人,脸上的痛苦一扫而光,欣喜地大叫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会来!!你们来救我了吗?谢天谢地,我的主啊——”
留下2号把守住门口,3号收起戒备,朝着托勒密走去,笑道:“没事了,是我们——我们来救你了。”
“副船长已经通过这艘船的广播告诉过我了。你们是——勇气号的船员对吧?”
3号把手轻轻放在托勒密的肩膀上:“哪里伤到了?没有大碍吧?我们马上扛着你回去做紧急处理。”
托勒密松开按在自己腹部的手。
“哈——呼——似乎——”
可以看见,他的毛衣和衬衫还有白大褂早就被哪里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一松开手,他整个人就焉了下去,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3号扛着托勒密,也顾不得那么多流程了,把枪别在腰间,撒腿就开始狂奔。
“喂喂!!小心潜藏的敌人啊喂喂!”2号暗骂着,也跟在他背后大步跑起来。
老实说,这一段距离其实并不长,之前他们走得拖拖拉拉还提心吊胆,浪费了不少时间。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五分钟不到就可以跑到下潜舱。
广播系统毫无征兆地启动了,声音平静的男声塞满了整个甬道,尾音被回声拉得很长。
“你是2号对吧?”
2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差点扣动手中冲锋枪的扳机,细想才想起这是那个还宅在马里亚纳号控制室里的什么副船长。
“是、是的,然后呢?”
“请到控制室来一趟,我需要你的帮助,说不定可以找到事情的真相。”
2号望向黝黑的甬道,咽了一口口水。就在这个空档,3号已经扛着重伤员跑出去很远,脚步声已经小到基本听不见了。
可汗的声音通过耳麦急促地催促着他:“2号,你留下来!找到事件的原因,这是舰长的命令!”
2号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枪。
他做出了一个很艰难的抉择:“好的......”
广播系统的声音淡淡地指示道:“那么,接下来由我给你叙述路径方向。”
2号舔了舔嘴唇,朝着黑暗挪动步伐,周围的回声一阵又一阵。
“给我好好听着,不要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