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战争味的血腥大风吹过街头,撕碎的海报和报纸片在下水道的井盖上方翻腾。
路边的灯光在闪烁之中逐渐熄灭,但走出了一个街区,另一个街区则是亮如白昼。
如果有人在这座城市的上空鸟瞰,他就会看见一个巨大无比的复杂图案正在黑夜之中成型。
灯光组成的长蛇蜿蜒爬行着,最终汇成壮阔的图景。
东西两边的图案完美扣合在了一起,一刹那间,鲜红色的耀光灼烧了整片夜空。
在这杯暴风所包围的巨大【程序】中,夜空被写下了终焉的诅咒。
“计划执行顺利,”艾珅借着狙击镜看着天空中映射出的图案,“但这似乎并不是一个矩阵。”
慕容苍在下楼去放哨前,把他们目前的处境告诉莫奈和克伦威尔。
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太慌张。克伦威尔只是微笑着坐到一旁,莫奈则是念念有词,嘴里一直叨着上帝还有“我信但我心不足,求主帮助!”
他不愧是北欧最优秀的学者,没有花费多久时间,就对供电系统做出了精确的调整。
几人看着黑夜中的图景,内心也挺是感慨。
“那是理所当然的,”莫奈把手从电脑键盘上挪开,“本质上来说,这只是一个借用了矩阵模板的电脑程序而已。”
“程序?”
“既然我们处在这个程序之中,而整个程序的功能就是两点——把我们的意志困在虚拟世界中,并且收集数据。”
“我明白了,”慕容苍若有所思,“利用整个城市灯光系统制造出来的巨大矩阵,会连同着其他信息被采集到服务器上。”
“正解,”莫奈从靠椅上坐起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对人的意识,现实世界和程序中的时间流逝是不等速的。
在讲解相对论的时候,天朝的物理老师最喜欢以“双胞胎问题”为例——位于近光速飞船中的弟弟会比地球上的哥哥更加衰老。
监察者的势力虽然造出了幻境程序本身,却没法强制干预里面的规则。程序之中的信息在加速流逝的时间中急速地传导给幕后主使,但这个时代落后的防火墙丝毫不能应付过来。
“也就是说,你们所看见的夜空中的图案,”莫奈赞叹道,“是个自我复制效率极高的电脑病毒。它在这个幻境中,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图案。但当它转成代码之后,可以令大多数电脑程序快速崩溃。”
“原来如此,”一直沉默的克伦威尔很和煦地笑了起来,“不愧是那个男人啊。方大同......真是有趣。”
“现在大家抱团取暖,一起撑到程序崩溃,我们的意识自然就会在肉身中苏醒,”莫奈关掉电脑,“这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就算是正常世界的一分钟,在这个世界中也是漫长的几小时。”
“对了,你刚刚提到方大同,”艾珅站到了克伦威尔面前,用盘问的语气说道,“一切都太巧合了,在机场莫名其妙遇到你,然后你又莫名其妙地加入了方大同的队伍——好好交代一下,医生,你究竟为什么要一直追赶着方大同?”
“老实说吧,”克伦威尔咧嘴一笑,笑得艾珅浑身鸡皮疙瘩,“我想吞掉他,这样我的花园一定能得到很多滋养。”
“......吞掉......是字面意思吗?”
“我猜大概是的。”莫奈又不住地在胸口画十字,“我主!阿门!”
“但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克伦威尔四处张望了一下,仿佛在恐惧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他就是个怪物!如果说人类有什么最可怕的噩梦的话,那方大同就是噩梦最深处锁着的梦魇!”
“我觉得你倒比较像那个梦魇,”艾珅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整天想着吞掉别人,还装成救死扶伤的伟大样子?”
“请别乱加诽谤!”克伦威尔淡淡回答,“为了活着,我只能杀人。”
“我猜猜,”艾珅睥睨着他,“你是那种自然觉醒的,叫做【超能力者】的人群是吧?我们也有所耳闻,我再猜猜,你的异能需要吞噬活人来维持,不然就会连自己也吞掉——”
“完全正确。我杀了很多人,但大都是亡命之徒。”
“那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食人魔?”
“呵呵,那专员们,你们扪心自问一下,你们杀的人真的比我少吗?过着刀尖子上舔血的生活,又有多少人在你们手下丧命?”
克伦威尔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艾珅,无论是什么理由的杀戮,那都是犯罪——本质上毫无区别。你们杀了人过后,只会浑浑噩噩重复着麻木的一切,但我真的在救人。我在北非,我在阿富汗,每天都做着重复而单调的工作,只为了赎罪。”
房间有点潮湿,艾珅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肺里憋着一股压抑。
那个冷酷却又炽热的声音灌进他的耳膜:“我明白我是有罪的,并且接受了这份罪孽,每天都在偿还这份债。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但艾珅,你又做了什么?正义的专员先生?”
艾珅沉默了很久。就在克伦威尔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表示抱歉的话时,艾珅却突然挥了挥手。
——思维定型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被嘴炮打垮了啊。
“关我屁事啊,我爱干什么干什么,你给我扯这些大道理谁懂?回到正题,方大同怎么了?”
“方大同?他就是你那样的蠢货,”克伦威尔坐回了椅子上,“总是觉得自己在做的是理所当然的,外界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一文不值。”
“我......没这么夸张吧?”
“我不知道他的理想是什么,但他会为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一切,”克伦威尔脸色阴暗了许多,“无论是多少的牺牲和鲜血,他都会漠视。这样的亡命之徒,却也是这世界上最强的怪物......”
在他的描述中,那个男人的样子浮现在了每个人的脑海中。
那个金色眼瞳之人,在火焰的尽头冷冷注视着所有人。他一个人走向自己的征途,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莫奈插话问了句。
“这样吧,”克伦威尔呼吸急促起来,似乎在努力回想方大同的压迫,“他像一块坚冰,却又燃烧着这个世界上最歇斯底里的火焰。他就是台不可能敲动的天平,他是带血的断头台。他是黑夜,又是白昼......他是个疯子。他身上糅合着无数截然相反的特性,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前进。”
“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燃烧殆尽。我能感受出来,他上锁的内心深处只是个脆弱的孩子而已,”克伦威尔看向窗外夜空中的闪耀线条,“他一直在向前奋力地跑,只是因为他不敢回头看。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被沉重的过去压垮。他跑得有多快......就有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