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表盘上的速度渐渐归于0。
方大同看了一眼后视镜,渐渐松下了油门。越野车停在了燃烧的城市正中间,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之上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马努肯特探出头朝窗外看,“不管是谁来了,你都不必紧张。”
“待在这里不要动。”方大同走下车,“守夜人系统对我们做出了应答。”
“如果他们先想要置吾等于死地,为什么不直接找到吾等在现实中的位置?这样不是更省事吗?昏迷状态下,谁不是待宰的羔羊?”
“因为城市的边界本身就是梦境的边境,”方大同从怀里掏出一叠金属卡片,“进入现实中边界的一瞬间,你就进入了这个巨大的程序。”
“程序的设计者本身也无法避免吗?”
“最好的药剂师很多都是死于自己配置的毒药,”他默然一笑,“这大概就是万物因果吧。”
越野车的背后是一座长长的斜拉桥,上面燃烧着零星的火焰。
急促的号角在空旷的世界中吹响,群山之中的鸟群急速飞离,在被火光照亮的天空中像是飘飞的灰烬。
这是这座城市的灰,也是这个虚妄世界的灰。
“他要来了。”
“谁?”
“三分钟后,那位守夜人的【替身】。”方大同耸了耸肩,金色的眼睛渐燃,“跟我聊下天,平复一下心情吧。”
“吾不需要——”
“你的身体大概也到极限了吧?”
“吾——”马努肯特的话说到一半就吞回了肚子里。她的脸慢慢抽搐起来——最后她干脆把脸扭向一边,白色的长发很怅惘地飘着。
“我听说过你,”方大同数着手里的金属牌,“上下埃及的皇后,本来是作为兵器被制造出来的【神】——但是那位皇帝却爱上了你。”
“这不关你的事,闭嘴——现在——”
“一个叫凡尔纳·克雷泽的老混蛋研究过你的炼金术,那个时代并没有核物理,所以他也不大搞得懂那种巨大的能量来自于何处。你的炼金术,就是【核反应】本身。伴随着质量的亏损,巨大的核能会被瞬间释放。”
风悄悄吹过。那是什么东西到来的前奏,有什么东西正在静静浮起。
“你的身体早就坏掉了。你的身体属于普通人,但你的力量属于更高的层次。高强度的射线摧残你的身体,让它千疮百孔。你是个傻子,那个皇帝也是个傻子。他可怜你,可怜你的命运,甚至也可怜他自己——”
马努肯特沉默地转过头来,凝视着方大同的眼睛。
“你们都是被绑在命运柱子上的可怜人而已,连一天自己都不能做。”方大同的口气软了,“当然,大家都一样的。他是皇帝,他不能逃走——但他可以把你从兵器的命运里拉出来。他不爱你,他只是在可怜他自己。他把你冰冻起来,希望未来有人能治好你——让你逃走,他就心安理得了,他就放下了心中的罪孽。”
“你可以逃走,但最后你还是没有逃。你还是要为那片土地流干最后一滴血。”
马努肯特轻声说:“这是吾的选择。”
“那真可怜,”方大同笑了笑,“我们都很可怜,因为我们都做了一样的选择。”
他向前走了很多步,走到了大桥的前面。
河中的黑夜被割裂了,白昼从中涌出。
水面本身,就是面绝好的镜子。
“我不是在为你伤感,我只是在为了自己伤感,”方大同握紧手中的银色金属牌,“如果看见你在命运上燃烧殆尽了,我会很困扰。所以,请珍惜自己。”
河中升起的白昼中,战鼓与号角一同打破了夜空的宁静。
虚幻的马蹄踏碎了风,然后带着割裂的碎片冲锋而来。
红色的莲花在河面上盛开,水蒸气在高温下爆散。虚影骑兵们崩坏成了灰色的扭曲光线,狰狞地编织在河面上。
方大同举着右手中的金属牌。那张卡片已经烧焦了,但是灼过的矩阵痕迹仍然在散发着蓝色的光。
【彼岸花】
“放弃吧,阁下没有机会打败我的,”方大同把烧焦的金属牌扔向一边,“这个复制品死亡掉了,对阁下的消耗也应该很大。”
灰色的扭曲光线组合成一个穿着铠甲的骑士。
“久仰大名,方大同先生。”他骑着一匹八足骏马,让人不由联想到北欧神话里的奥丁,威严的气场使人窒息,“我代替将军向您问好。”
“无聊。”方大同翻过手上的金属牌,“让我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有什么狂气的资本吧。”
点燃了一把火一样,火花在金属牌上的图形中闪过,又是一道灼热的裂痕在守夜人脚下出现。
八足骏马朝天嘶鸣,腾跃而起。
守夜人从马背上跳起,将手中属于骑士的长枪对准了方大同的心脏捅来。
他释放出了全力,口中嘶吼着解放开那把枪的真名:“奥古斯都长枪!!”
黄金的十字从长枪的中心展开,【彼岸花】的火焰也在他的背后盛开,那头八足骏马在烈火中化为燃烧的碳架。
大桥的钢缆在爆炸中骤然碎裂,桥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
越野车中观战的马努肯特瞳孔收缩——
她看见方大同的背后展开了一双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羽毛如同箭雨一般向四周飞射。
那双翅膀将【奥古斯都长枪】的金色锋芒硬生生荡开,方大同大笑着将金属卡片扔向守夜人的位置。
金属卡片在半空中炸裂,巨大的矩阵刹那展开,七把剑带着锋芒朝守夜人刺去。
每一把剑上都铭刻着古朴庄严的矩阵,七个同样的【彼岸花】在七把剑上一齐发动,地狱的火吞噬掉了闪耀的金色长枪。
黑色的羽毛在大火中飘落。那个男人站在火中,看着周围飘扬着的水雾。
他看向天空,看向那些黑色的羽毛。它们上演的无疲倦的圆舞曲,也在这火中终将落下帷幕。
马努肯特这才看清,那个中年人头上已经有了太多白发。
那个男人仍然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寸不进,一寸不退。大桥在他面前崩塌,碎石块掉进大河中。
他或许在想,他的结局又是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