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珅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得这么诡异。
刀尖子上舔血的职业,本来就是充满危险的荆棘路。他或许会被恐怖分子斩首,或许会被毒气毒死,还有可能会被流弹碎片钉死——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是帮慕容苍挡枪而死的,反正这就是他的职业。再者,想到紫发的大小姐在他墓前哭着献花——他觉得也很不错的。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艾珅先生会这样与世辞别。
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这种疼痛很快在低温下变得麻痹迟缓。他的意识模糊了,眼前的慕容苍似乎哭了起来,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模糊而渺远。
——原来死是这样的感觉。
没有恐惧,没有不甘,也没有留恋。
只有困倦如海风一样一阵阵吹袭,而他渴望着安慰地睡下。
真累啊,就这样一了百了却也不错。
这么想着,艾珅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来到了沙滩上。他慢吞吞支起篷伞,躺在沙滩椅上,啜了口椰子汁,就心满意足地躺下。
“醒来——”有人在喊他。
关他屁事啊,他真的不想起来。
“艾珅!”那个声音很气恼,“婆婆妈妈的是要等着被机枪打成筛子吗?”
艾珅下意识地回答:“别乱扣帽子!上级只是让我们去调查,你一身杀气腾腾的样子是要干嘛?尽量不杀人你会死吗?”
话脱口而出,他却愣了半刻:因为这一切早就发生过,那就是他和慕容苍第一次搭档的下午。
“杀气腾腾?好,我尽量不杀人——”
“别用炼金术。”
“那就说好了。”
两个小混混一样的炼金学会专员在胡同里绕了很久,才找到了目标的黑帮老巢。
慕容苍很轻柔地打开门,艾珅怂成一团跟在她身后。
满屋子都是烟味,纹身的男人们聚在各个角落打牌或者玩轮盘赌。
她柔声细语地问道:“请问范先生在这里吗?”
一屋子的人寂静无声。下一秒,他们就把手伸向腰后,准备掏枪。
随着机枪声音的响起,那些准备掏枪的人纷纷惨叫起来,高速穿过的子弹像一把刀一样切割着手臂和身子。
几秒过后,满屋子都是死人和灼热的弹头。
慕容苍吹了下发烫的枪管,把机枪掷在地上。旁边的艾珅看得呆若木鸡,手中的冲锋枪硬是一发都没打出去。
“看着我干什么?”慕容苍耸耸肩:“我已经尽量不杀人了。”
艾珅很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识里回想这一段往事,但他仍是傻乎乎地陪记忆里的女孩演完。
“艾珅。”慕容苍平淡地念道。
艾珅惊醒一般转过头,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呢哭了,也不知道这场梦为什么会结束得这么快。
梦的碎片散去,他的眼前是很潮湿阴暗的平房内部,带血的纱布堆成一团,克伦威尔坐在一旁抽着闷烟。
他的身子躺在一块坚硬的木板上,迟缓而沉重。
“你——”从嘴里吐出的声音沙哑又陌生,陌生却又熟悉。
克伦威尔的声音听起来比艾珅自己还没精神:“哦,你醒了?”
艾珅想继续说什么,却被克伦威尔制止了。
“我吞掉了守夜人的隧道,然后从里面逃了出来。如果抢救迟一点,你的脑子恐怕都保不住了。”
艾珅努力想做出惊愕的表情,再像个蠢崽崽一样去追问。
但他做不到,身子好像与他切断了联系。
“别紧张,我帮你调理一下。”克伦威尔抓着一只黏滑的触手,绕到艾珅视野的盲区。
“继续说吧。我带着你和慕容苍很艰难地逃跑了,但是情况仍不容乐观。”
“你呢,胸腔炸裂,内脏基本都被冻成渣了,失血超过百分之五十。”克伦威尔坐会椅子上,继续抽着闷烟,“慕容苍呢,由于血咒的影响,脑部功能正在紊乱。”
艾珅从喉咙里努力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说啊!她怎么了?”他一把从木板上挺坐而起,大吼道。
但这根本不是他的声音。当机的大脑个根本没法思考,他只能呆在原地。
“在这个程序里面,真正的自我存在就是信息流。所以说,我只需要保住一个人的脑子,那个人就能在现实里继续存活。”
“慕容苍呢……慕容苍呢?!说话!”他起气急败坏地大喊,从木板上跳下,四处焦急地踱步。
“我和她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
艾珅奔出平房,光脚踩在地上。他看见了一望无际的麦田和远处空中的风暴。
他低下头,跪在地上,看着水洼中映照出的那个人。
紫发温顺地垂在白皙的肩膀上,额头上缠了很厚的绷带。克伦威尔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套白色连衣裙,才遮住了她惊心动魄的曲线。
“慕容……苍……”水洼中的那个人影重复着这句困惑的问话,用着那柔软的声音。
他的意识……在慕容苍的身体里?
一个紫发的女孩,跪在水洼前,无神地看向了头上的天空。
克伦威尔走到她的身后:“所以我和她做了个交易。我帮助你活下来,用她的身体来做你大脑的容器——”
克伦威尔面前的紫发女孩缓缓站起。她转过头来,纱布下的那双紫色眼眸里全是扭曲的恶毒和怨恨。
“所以,她已经死了。”
“接受这个现实吧,艾珅。而且你也会在一天内死去,所以期待程序能快点崩溃。为了让你的大脑被她的身体接受,我摧毁了她的免疫系统,还有——”
“我恨你啊,”紫发女孩回身再度跪倒在水洼旁,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敲出几块涟漪。
“把她还给我……不然我就去死……”
她看着水洼里的女孩也哭了起来,不由得一愣,用手去触碰她的脸,或许是想去安慰下她。
两只手在水面相触,荡起单调的涟漪。
水面的女孩在涟漪中被搅碎,连带着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