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珅抱着慕容苍已经发凉了的身体,淌着快要到膝盖的积水,走到酒店大堂外。
天空中闪烁着雷电——这个城市被一个巨大的气旋包围,就和程序中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天空中正在下着滂沱暴雨。血色的雨滴降落在血色的积水中,溅起血色的水花。
极端天气隔断了与外界的通道,大气中的电磁屏障则阻隔了一切可能的观测手段。
大概世界首脑正在一起连线开会吧,科学家们正在对着仪表数据百思不得其解。
“你也醒了啊。”
克伦威尔站在他不远处,抄着手观天,活像是个在雨天里等出租车的倒霉蛋。
“哦。”艾珅只是凝视慕容苍安详的面庞。
“说实话吧,我和慕容苍的交易是这样的,”他笑了笑,“我帮她保住你的命,她在现实世界中的尸体由我来支配。”
艾珅的语气凶恶起来:“想必你是要吞掉她吧?!”
“不过看着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我也没兴趣这么做了。”克伦威尔打了个响指,“给她葬个好点的地方吧!每年去给她送次玫瑰,或者在音乐之声给她点歌?”
艾珅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种海啸一样的迷茫再次涌上他心头——
慕容苍死了,他应该去葬了她。然后呢?做什么去呢?他唯一的职责就是坐慕容苍的搭档,现在这个职责没了,他又去干什么?
该死的,原来有这么一个人,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他生活的全部,他却毫无知觉?
“本着杀一人,救一人的原则,救了一个人的话,我还是应该杀一个人的。”克伦威尔把头扭向一边,对着雨幕中的另一个人怒吼,“那边的那个!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艾珅顺着看过去,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也站在同一片雨幕之中,脸色阴沉得救和头顶的天空一般。
“说话啊!”克伦威尔的身边裂开无数道裂缝,触手和腐肉从中贯出。
“你有见过那个从埃及来的小姑娘吗?”方大同捏着一张崭新的金属卡片,平淡地问道。
大地莫名颤抖起来,让艾珅不得不退避到一旁。
“关我屁事!你从一开始就是把我们当做棋子使的吧!我们调整了灯光线路后,也没见你来给我们分享什么机密?”克伦威尔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不是我们命好的话,就和那些倒霉蛋一样!你让我愤怒了,这就足以判处你极刑!!”
“敢情刚开始普度世人的样子,都是做给我看的。”方大同仍旧是那张扑克脸,“不过我也早猜到了。打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吃掉我吧?”
“明知故问。像你这样自我的混蛋,被吃掉一千次都不足惜。”克伦威尔抬起双臂,仰天长啸,“从吊桥里进化出的渣滓们,给我——”
一缕血丝飞过。银光闪烁之中,无论是裂缝也好,还是本人,都归于寂静。
克伦威尔的身体浮在血泊之中,头颅则是便冒着血边在同样血色的积水之中翻腾。
方大同捏着烧焦的金属牌,转头朝向艾珅。
“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埃及来的小姑娘?”
见鬼!他的语气平和得就像在咖啡馆遇到同事一样。
“没、有!!”艾珅紧紧搂住怀中慕容苍的身体,眼睛中凶光毕露。
“那真可惜。”方大同将焦黑的金属牌丢在血水之中,转身向城市更深处走去,“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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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同走得很慢,慢到让人抓狂。一直到他离开视线之后,艾珅才腿一软,跪倒在积水中。
被塞在上衣口袋里的对讲机中再次发出声音,这次是一个悦耳的女声。
“我们锁定了你的位置,你待在原地不要动并且把你的小伙伴看好。”
艾珅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慕容苍:“小伙伴?”
“我是指——那位被断头的仁兄。”
艾珅看了眼漂在水中的克伦威尔,心中更加苍凉。这么一个狠角色说没就没了,无论生在世间多么牛逼,最后也不过总是归于尘土。
这世界上的一切生于【无】,又总归是要回到【无】里去。
他走回酒店的台阶上,找了一块高于水面的台柱,把慕容苍放到上面。
艾珅坐到一旁,静静看着雨幕中的城市。
他长叹一声:“这世上......”
“喂喂喂!”克伦威尔的声音从雨幕下的血泊中传来,“思考什么人生哲理啊?快来扶我一把!”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不过没等艾珅回过神来,克伦威尔已经完完整整地走回他面前。
“这个世界太大了。”他扭着脖子,那上面还有几只蠕动着的小虫,“果然我还是太弱小了......”
艾珅惊叫道:“你你你你——”
他的叫声被电弧释放声打断了。
雨幕中穿啦一声闷响,杵着拐杖的光头伴着一个扭曲的光幕现身在雨幕之中。
克伦威尔摆出戒备的姿势:“这个是你的同伙?”
“可以说,是吧。”老头微笑着开口,“克伦威尔先生,我来带艾珅还有你离开这个地方。”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一直是个不变的真理。”克伦威尔后退几步,“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和你走呢?”
“这可由不得你了。”老头伸出空闲的左手,朝克伦威尔所在方位抓去。
克伦威尔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一股距离抛到了扭曲的光幕之中,光幕震颤了几下,就毫无动静了。
“会长,你——”
“有个叫查尔斯·皮特的老家伙想要这家伙。”老头杵着拐杖,在血泊中漫步,“说是要研究人体制作之类的东西——鬼知道呢。你那副表情什么意思?我告诉你,组织的黑幕多得是,那个叫克伦威尔的被肢解了都有可能......”
肃杀的风骤然吹起。
“会长,你的背后......”艾珅很是惊恐地看着那条长街。
密不透风的高楼,所有的玻璃幕墙都开始闪着寒光,铁骑在其中闪现。
“哦,我知道。”灰色的光幕关闭了,老头悠闲地转过身去,睥睨着长街的尽头。
长街尽头,仍是一片玻璃幕墙,巨大的阴影比着一把金色的长枪,蓄势待发。
“是那位【将军】派来的小朋友吗?”老头拉长嗓子喊道,“今天可以让我们先走吗?改天一起喝杯下午茶也不错啊!”
“我看了你很久了。将军让我来会会你。”阴影一步踩出玻璃幕墙,镜子中的千军万马也随之而动。
大风肃杀,悲凉的军号敲在夜空里,战鼓轰隆。
千军万马朝酒店大堂外的两人扑来,仿佛要推平世上的一切。金色的长枪凝成了闪耀的十字,【奥古斯都长枪】急速袭来。
老头站在原地,就和大军碾压过境时的一根枯草一般。他既不慌张,也不恐惧,只是像过客般看着。
然后他举起了手中那根貌不惊人的手杖,比向千军万马——
狂风大作,一切的喧嚣终结于此。两边高楼的玻璃幕墙都片片碎裂,奥古斯都长枪的光芒随之熄灭。
【上帝之杖】
镜子骑士挣扎着咆哮,所有的虚影都被吹散在了风中。
长街尽头的玻璃,一个巨大的十字镂在了幕墙的中央。大风停后,只剩那个十字依然耀眼。
“看来下午茶没法喝了,”老头苦笑着皱紧眉头,咒骂起来,“这一下又得折损多少阳寿啊......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好歹!”
他把拐杖在地上又杵了一下,惊得艾珅全身一震:“走啦,艾珅。在这里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