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在漆黑的枪口前竟然一点也不慌张。
哈尔博士只是注视着那个枪口,眼角不停抽动。
“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没有任何用处,”博士拖长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许笙紧扣扳机的手逐渐松开了。
“那我就选择相信你说的所有话。”他面色阴沉地说,“假设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些空白的照片和空白的证件你不知道,那些学位证书你也不知道,还有牛津大学那篇空白的论文——”
博士捂着头,顺着墙角蹲下来,低声哀求:“我真的都不知道——而且求求你别说了——”
许笙站在原地,把冲锋枪朝控制台砸去。他冷冷地说:“那你为什么会哭?”
博士迟疑半秒,才伸出手抹脸上那些湿润的东西。
“是啊,那我为什么会哭呢?”博士自言自语。
许笙在防爆门旁踱步,飞速思考着。他转身看向背后的防爆门,深吸一口气,要去验证什么可怕的验证一般。
然后他鼓足勇气走上前,然后将防爆门拉开。
门的外面,是一段光线昏暗的走廊。走廊的对面,仍然是一道一模一样的门。
许笙沉默地一步步走到门前,按住把手,缓慢地拉开这道门。
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然后锁死。
让许笙绝望的,是眼前的景象。
门的那头,依然是门。
他忘记了,这栋厂房本身就是永动机。从踏入机器内部的一瞬间,他们就陷入了某种可怕的陷阱。
从核心逃到外围,无异于从胃逃到了食道。无论你怎么逃,还是终究没法从这个牢笼里逃出。
许笙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他不断地给自己打气,然后近乎是丧失理智地踹开了下一道门。
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不再是令人禁闭到窒息的走廊和一道道门,而是一个灯光很明亮的地方——他又回到了工厂里。
蒸汽朋克风格的巨大机器耸立在面前,数据线纠缠在铆钉之间。
许笙回头看了眼自己推开的门——工厂一道生锈的消防门。
许笙向前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自己出发的地方——哈尔博士正在捣鼓他的老式手机,想必是没有信号的。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许笙一屁股在墙角坐下,“坏消息,我们被困在了一台机器的内部。”“你刚刚走到哪里去了?”哈尔博士心有余悸地朝防爆门张望,“你怎么又从工厂另一边过来了?”
“这就是好消息了。”许笙苦笑,“至少门的另一头没有未知的恐惧。你的永动机把这个工厂里面的门相互链接在了一起,我们真的被锁死在这里了。”
“我不明白……究竟,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博士的脸毫无血色,“明明之前都好好的……”
“打断一下,”许笙若有所思,“你说【之前】?你是多久造出这台机器的?”
哈尔博士望着天花板,努力回忆:“好像是,2004年的样子。”
“这十多年你一直待在这里,研究这台机器?”
空白的论文、照片、证件,以假乱真的文凭,还有老头的哭泣,真相似乎已经很近了。
“是的,但是——问这个这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这台机器的目的是【吃掉】人类的话,那它这十几年间一直在吞噬你。”许笙监察了一下博士的脉搏,“但你的体征很正常,因此我猜测,这台机器可能在吞噬别的东西……”
“它吞掉了我的什么?”博士颤声问道。
“它吞掉了你的过去。”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一般砸在博士心上。他已经无暇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脑海里一遍遍回想那四个字:
“你的过去……”
“你的过去……”
“你的过去……”
他的过去?他能有什么过去?不过就是几十年不得志的颠沛流离,还有那个傻里傻气的梦想。
被人嘲笑,被人冷眼,一直过着千篇一律的艰苦生活——这就是他,渺小而普通。
“这台所谓永动机给你提供了十多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免费能源,你的过去作为代价也被吞噬。”许笙仰视着眼前这巨大的机械,“你曾经应该是个享誉全球的教授,还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
“我想起来了。”博士的声音很沙哑。
“什么?”
“她叫玛莎,是个匈牙利姑娘。”博士痴痴地微笑,“我在一次国际学术回忆上遇见了她。她的声音,就和泉水般动听……她的微笑,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迷人。
许笙静默地倾听着。
永动机吞掉了他的过去,但是留下了过去的痕迹。就和用电脑清理硬盘垃圾一样,永远都会留下残渣。
它或许能吞噬过去的事件,但残留了部分证件,还有那个老男人刻骨铭心的思念。
“我和她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幸福美满……”他哽咽起来,“但我为什么……会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许笙怜悯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是你忘了,而是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虽然很烦这个恶魔的创造者,但一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类似事情,还有那个叫诺亚的女孩,他的口气不由得软下来。
“不!”博士情绪激动起来,“这些都是真的!在我的脑海里,这么地清晰而真实!”
“它们曾经都是真的,但它们现在都被你建造的机器给吞噬掉了。”
许笙抓住博士的肩膀,可以看得出这个青年正在抑制自己的情绪。
“那个女孩,艾娜,现在也被困在了你那该死的永动机里。所以他妈的告诉我,我们应该做什么?”
博士思考了很久,最后也只能低语。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