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都该各自回去了。”艾娜从观星台地板坐起身,“话说你们那边的路探好没有?找到永动机的核心部位没有?”
“你觉得我像是找到了的样子吗?”
“啊?真没用。”她调侃地笑道,“算了,实在没办法就让我的学者和炼金术士们帮忙想点办法。”
“我们自己一定能解决。”许笙耸了耸肩,“这个世界的学者和炼金术士也是永动机创造出来的,相当于也是它的一部分。自我毁灭这种事情,想必它也做不出来。”
“谁知道呢。人类也是一种自我毁灭的生物,如果把人类看成一个整体的话,那这个整体的自我毁灭倾向不也很强?”
“行啦行啦!”许笙伸出右手的小拇指,“等你回来。”
“好,一言为定。”艾娜也伸出小拇指拉钩,“回来之后,我们一起造人。”
“回去再说吧。”许笙心情大好之际,也不在意这些什么人生大事了。他本就个性轻浮,想着能把艾娜接回去,顿时间觉得人世间所有事情,没有他办不到的。
他就和艾娜从来时的路走回皇宫。卫兵们已经扑灭了火,像往常一样立正在门口。
“下次再见啦!”艾娜挥了挥手,露出一个很温暖的笑容,“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
许笙很留恋地看了一眼,然后哼着小调小跑进了皇宫的过道中。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之前的那个房间,扭开门发现哈尔博士依然一脸萎靡地瘫坐在地面上。
“唷,你回来了。”哈尔博士指了指他小腿上绷带绑着的木板,“那些卫兵进来问我是谁,我就说是那个小白脸的爸爸,他们就很热心地帮我包扎,还祝福我快要当皇帝的丈人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当一阵子儿子了。”许笙扛起哈尔博士的手臂,扶着他走回通向维修通道的门,“你身体没大问题吧?”
“没有没有。我猜猜,下次开门,你的妹子就要和你一起走了?”
“是的。”
“那我们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啊?”
“想办法就行了。”许笙继续哼着轻快的小调,“我都把她劝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你还真是......乐观啊。”博士硬生生地把“愚蠢”憋回嘴里。
许笙推开铁门,维修通道里的阴风刮到脸上。
外面的怪物已经离开了——因此许笙放心地带上了门。铁门嘭地一声关闭,他的心情也在此时好到了极点。
他已经没耐心等待这短短的几十秒了。每一秒都太长了,每一秒都是刻骨铭心的折磨。
许笙急切地扭开闸门,然后扶着博士跨进门另一边的世界。
光线陡然间变暗了很多。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许笙把博士靠着墙壁轻轻放下,然后谨慎地摸索着门把手。
在摸索到门把手之前,他先摸到了一个很熟悉的部件。
“电灯开关?”他很纳闷地按下了开关,房间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不大的储物室,里面堆放着清洁用品还有一些消毒水。离许笙只有一尺的地方,就是一道白色的门。
许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迟疑。他应该很高兴地去开门,然后没心没肺地说起骚话。
他只是觉得一阵莫名的凄凉。
但他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扭开门把手。
房间很大,地板、墙壁还有天花板都是无暇的洁白。
光线被百叶窗遮挡住了,外面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夏季的暴雨冲刷着花园的泥土。
房间的正中间是一张病床,生命维持装置的软管连接到病人的身上,将药液、营养装置还有代谢物通过机器来中转。
病人睡得很安详,灰色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已经很干枯的脸部皮肤上凌乱地分布着几道皱纹。
她的嘴角轻轻勾起,像是做了什么很甜蜜的梦,但这梦里终究有几分苦涩的味道。
许笙呆呆地看着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许......笙?”
她醒了,睁开瑰红色的眼睛,久久地凝视面前的青年。
“艾娜。”许笙轻声道,“我回来了。”
他把手放到艾娜手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个人还是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另一个人却早已年华不再。
“我老啦......”年迈的女人很艰难地吐出沙哑了的声音,“嗯。但是你回来就好,我感觉我的日子不多了,最后的日子有你陪伴,那也很不错。”
许笙擦了一下眼眶:“瞎说什么呢......”
“你说啊,我老了,是不是变得很丑啊?”
“别说傻话了......”许笙跪在病床旁,“你身上最漂亮的地方就是那双瑰红色的眼睛。无论岁月走了多远,它们还是一样的美丽。”
“唉......”艾娜笑了笑,沙哑地回答,“又过去三十二年了,你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整整三十二年。那个曾经活蹦乱跳的女孩 现在已经风烛残年。
许笙正要开口,却被艾娜打断了。
“哎,我知道,我知道,你那里恐怕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你身上还有三十二年前我喜欢喷的香水的味道。”艾娜闭上眼睛,从她的眼角里滚落了两滴眼泪。
“真是残忍啊。真是残忍啊......”她感叹,“我快要死了,整个帝国都在盼望着我指定接班人。我一点心情也没有,那群大臣就整天来死谏。”
“可是,你不是发现了永生的方法——”
“配套的基础科学不完善,因此浪费了很多时间。”艾娜指了指头顶上的灯泡,苦笑,“我本来以为可以专攻,结果最后还是把人类百年所走过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
“没事......你可以活下去!你一定可以活下去!”
艾娜依旧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抬起右臂,注视上那条白金做成的手链。
“他们说人快要死的时候,就会想起这辈子做过的坏事。”她哽咽起来,“但我只想起有个男孩带着我在雨夜中狂奔,背着我在高架桥上慢慢走着......只可惜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别说了——”许笙低下头,很温柔地低语,“还记得你喜欢去的那个游乐园吗?明天我就带你去。”
“太迟了。”艾娜转头看向窗外的雨景,“我想,我大概是活不过这一场雨了。这场雨的停止,就是我生命的终结。”
晦暗的日光从百叶窗中透进,照在洁白的病床上。
“话说,这场雨和几十年前山洞外的那场暴雨真像啊。”艾娜的声音越来越细小,“这场雨,你会陪着我吧?”
“嗯。”
“那真是......太好了......”
“嗯......”
雨声渐渐变小了,最后只能听见几滴雨点打在雨棚上,敲出悠长的回声,宛如壁钟的钟摆。
滴答,滴答。
滴答。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