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赌场的轻轨悄声从繁华与喧闹中划过,缓慢穿行在高楼间。
空荡荡而昏暗的车厢里,窗外的灯光在运动着的车体上寻找着通路,从窗上扫过许笙的脸。
整理思路吧。
——许笙被卷入了一个炼金术结界了。
——炼金术几乎被封印了,他没法逃出去。
——结界是为上一个囚犯打造的,但他自杀了。
“也就是说,【自杀】的炼金矩阵是被规则允许的。”
现在唯一的道路,就是在赌场之中寻找机会。
他真的困极了,困到不想思考
于是他闭上眼睛,听着那温柔到催人入睡的该死噪声。
听着听着,他想起了小时候坐车去旅游的经历。
老许一家人开着车去一座远近闻名的山寺旅行——其实只是一座小破庙而已,挤满了大妈,音响里放着一点也不虔诚的诵经声,庙边飘着烤肠的香气。
但是坐车回来的晚上,他却不知为何记得特别清楚。
千羽靠着车门的玻璃睡着了,路灯一圈圈扫过她熟睡的面庞。那时她还没那么优秀,头发也不是褐色的,也不是什么天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小小的许笙就看着小小的她,然后听着汽车的引擎声。
就像那座该死的山里,有风吹过时林海的摇曳声。也像是记忆中仿佛存在的一个模糊的海滩,海浪冲刷砂砾的声音。
你说它像什么都可以——总之让人说不明白的平静。
于是,就和那次一样的,许笙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睡一会儿也不错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
这声音是谁来着?
哦,艾娜啊。
那么——别吵,艾娜,只是睡一会儿而已,不会死人的……
睡一会儿……嗯?
许笙几乎是惊坐起:“你又觉得什么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啊啊啊!!”
说来也怪,车厢里的空气明明平静地如同湖面,艾娜的白裙竟然在轻轻飘着。
“我当然不在这里了。”艾娜坐在车厢的另一边,歪着头眨了眨红色的眼睛,“主人应该最清楚啊,我只是主人创造的一个想象而已。”
嗯,是的。许笙此刻也再清楚不过了。
此刻这个穿着白色长裙的人形兵器应该正在许笙家里看着无聊的肥皂剧,眼前的艾娜只是许笙创造的一个幻想罢了。
“陪我说说话吧,艾娜。”许笙看着艾娜背后的都市,看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一个人很寂寞的。”
“主人就算是和自己的幻想说话,那不也相当于自言自语吗?”艾娜跳到皮质的座椅上,“别傻了,这里就主人一个人欸。”
“我知道……我都知道!”许笙很是丧气,“就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才要找你说话。”
“那主人想聊些什么呢?”
“虽然很难启齿,但我竟然想念你们了。”
“嗯,代表大家感谢主人的想念。”艾娜头上的呆毛轻轻飘动,“我觉得大家也在想你的。”
“真的吗?”
“嗯。”
“那我很高兴呢。”
“主人的语调里面一点也听不出来高兴。”
“因为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啊……那谁会想念我呢?”
“这可说不准呢。”艾娜把手指抵着下巴,沉吟片刻,“反正艾娜一定会想念主人的吧,如果主人回不来了,我就在消失之前拉一些漂亮的女孩子给主人浸入水银陪葬,再——”
“停下停下,这是什么奇怪的设定,你以为我是万恶的封建地主?”
“那,艾娜给主人修兵马俑。,把那些黄土堆成美丽的女孩,用釉画上一张张面庞——”
这是秦始皇干的事情吧。但把东征大军换成女孩是什么鬼?难道他许笙的心中就只有女人了?
“停停停!那个人型兵器哪里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吐槽?虽然是我的幻想,但麻烦不要代入我的角色设定啊!”
艾娜有些委屈地把下巴抵在蜷起的膝盖上:“那我听主人说话好了。”
车厢安静了片刻。
车窗外的灯骤然闪过,照亮了那个女孩每一根发丝。
她虚幻又缥缈,就像个抓不住的影子。
“那就请拜托记住了,”许笙闭上眼睛,“别告诉任何人许笙偷偷去了赌场,不然三好学生学习标兵什么的就全泡汤了。”
“就算你不去赌场,也评不成三好学生的。”
“突然毒舌起来了!”
“我在想呢,”艾娜仰起头,“主人在赌场里输钱的话,会不会把艾娜卖了呢?”
“开什么玩笑!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也不会卖你!”
轨道上有一处的焊接缝隙比较大,车厢轻轻震动了一下。
“那可不一定呢,人是会慢慢变的。”艾娜笑道,“我不会永远是我,主人也不会永远是主人。”
这样想也是对的。
许笙不经意地回首,才发现自己和艾娜都已经改变了很多。
那个女孩不再那么强硬,她也不再是个冷血的杀人机器。
许笙也不再那么软弱,当然也不再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或者说,对立面的双方都在向对方靠拢——那他们又会在那个点相逢呢?
“我会变的,”许笙睁开眼睛,红色的瞳注视着对面的女孩,“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虽然听着很不可信,但我还是很开心呢。”艾娜指了指车厢里的显示屏,“你的终点站要到了呢。”
“嗯,谢谢你陪我。”
“多久回来都可以,我会等你的。”女孩转过头去,让许笙看不见她的表情,“孤单了话也没有关系的,艾娜会陪你的。”
世界好像突然被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然后逐渐变得漆黑。
许笙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听见身边的木偶正在嘎吱作响。
“到站了,尊敬的主人。下车请注意安全。”
机械的播报声也不着急,只是重复着到站的信号。站台上还有几只蹦跳的机械鸟,发出清脆的人造声。
许笙伸了个懒腰,从座椅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向车门。
正当他准备迈出门时,一颗纽扣从袖口上掉下,滚进了车门与站台的缝隙中。
“该死!”
他低头瞟了一眼脚下的缝隙,却僵在了原地。
那颗纽扣放慢了无数倍在空中翻滚着下落,从高空落向灯火辉煌的繁华都市。透过那道缝隙,许笙可以看见小成光点的汽车在线上涌动,盒子一样的建筑物规整地排列在四周。
就像是飞机起飞时,从舷窗上所能看见的景色。
许笙把头探出车门,仰视着面前那巨大的塔。
他回首望去,一条长长的轨道浮在有些凉意的风中,伸向遥遥不可见的地面。
“尊敬的主人,您正位于【塔】的中部。”侍者机械地将手中的风衣递给许笙,“下车请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