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上帝会掷骰子吗?
赌客肯定会相信的,他们不仅相信上帝会掷骰子,他们相信上帝会玩德州扑克。
在拉斯维加斯的老乞丐心中,地球或许也只是上帝捏在之间的一枚小球而已。
上帝将地球掷往轮盘,然后优雅转身离开,不再看任何结果。
有一天轮盘会停下,叫做地球的小珠不知道会落在哪个地方。
上帝或许也没有心思再来拨动轮盘,因为他还有太多的玩乐。
就算是上帝也没法一直赢,上帝也不知道他扔出的骰子会停在哪个位置。
那么以上帝的智慧,能赢到什么程度?
上帝是否也有可能输到倾家荡产,输光他的一切造物?
许笙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黑啤,然后放弃了思考这种问题。
他现在心情挺不错,虽然周围气氛很诡异,但是他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半人马很安静地卧在酒馆的地上,侍者帮主子处理着空瓶子。
【三十八胜两负】的战绩已经惊动了整个赌场,想必赌场的主人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围观的赌客们并不惊奇地鼓起了掌,为着新人的战绩而赞叹。
纸牌在笑骂声中四处飘散,筹码堆积成的城堡坍塌一地。
在最后一场结束时,许笙也成功筹集到了需要的筹码,即第一次挑战赌场主人的资格。
戴着圆顶礼帽的对手面如死灰地倒在了地上,然后用手在地上画了一个怪异的圆环图案——
火焰升腾起来,将它吞噬殆尽。
“他为什么会自杀?”
“因为这就说他和赌场的契约。虽然它不愿意,但是赌场的契约逼迫着它画出循环型的炼金矩阵来自杀。”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自愿】——或者,自我的意识,这种东西的定义是十分模糊而且暧昧的。
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呢?拿到了足够的筹码,他有把握也有信心把赌场的主人击败。
许笙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黑啤,兴致高昂地喊道:“老板再上一瓶!”
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许笙扭头去看,才发觉老板正和一个肥胖的木偶在摆弄一把左轮手枪。
“他们在干什么啊?”
“俄罗斯轮盘赌。”侍者弯腰俯身,“左轮里装着一颗子弹,撞到谁脑袋上就算谁倒霉。”
“他们是神经病吧?放着这么多事情不做,偏偏要拿自己命去赌?”
“我的主人啊,”侍者顿了顿,“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是一种枷锁,因为这个社会的本质是如此空虚。”
怎么突然开始一些高深的话题了?
“这个世界是建立在工具理性上的,或者更加不客气一点,大家只不过是社会的一个零件罢了。不夜城的人更能够认识到身为【零件】的本质,换言之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切的虚无。”
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讨论这么虚无的话题?
“那你们自己去寻找人生意义不就得了啊。”
不过这么一想,城市里的木偶都处在酒神的狂欢中。他们在虚假的快乐中逃避虚无,用着一切可能的方式来寻找虚假的意义。
酒吧外的电车轨道上也躺着两个喝醉的木偶,远处的汽笛声已经渐渐靠近了——
他们在赌谁会先被电车无情地念成碎片,没有筹码也没有誓约
“尼采说,上帝死了,要让人类自己去创造意义。”侍者笑了,“但意义又从哪里来呢,就连尼采自己最后都疯了。意义这种东西,只是一种幻觉而已……当巨大的社会机器开始轰鸣时,一切就回到了虚无的荒漠中。虚无才是真正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都只是梦而已……”
【这货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啊,就像唱戏一样。】
许笙又灌下了一杯黑啤:“那就编段好听的谎言好了,这个谎言就是意义。把整个世界都骗过去,那我们就有了意义。你觉得怎么样?”
“我……”
侍者突然卡壳了。
那一张一直唠叨着大道理的嘴此刻安静下来,仿佛被针线锁住。
因为那榆木脑袋根本就没有应对这个回答的模式——
“以上鬼话我自己都不信。这个世界是基于申天启的精神状况设定的,所有的场景都在诱导他的精神状况崩溃。根本就没有什么灵魂契约对吧?提取记忆会烧掉脑子这种鬼话,都是你们编造出的吧。”许笙放下手中的啤酒杯,“显然上一次你们成功了。这些鬼话可能会让申天启迷茫,然后让他崩溃,但你觉得我有心情去思考这些东西吗?”
侍者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
“这个结界早就坏掉了,它是不会和我进行交互的。”许笙拿来一个空杯子,往里面倒上啤酒,“亲爱的达瓦里希,为了你的敬业来喝一杯。”
背后传来一声枪响,木头屑在空中扬起。
俄罗斯轮盘赌已经出结果了,从声音来判断,死掉的应该是不幸的酒吧老板。
“看来没人来给我上酒了,”许笙将空杯子推向侍者,威胁地压低声音,“别再和我说这些废话,小心下一报废的就是你。”
侍者沉默地接过杯子,木偶的脸在晃动的倒影中逐渐变形碎裂。
窗外突然想起了桑巴的声音。
巨大的彩车在人群的簇拥中驶过,木偶们画着奇怪的妆,踩着鼓点跳舞。
他们用注射器将快乐推进身体里,然后抱在一起,就在斑马线上肆无忌惮地热吻,那些扭动的肉体仿佛蠕虫一般呈现出怪异的形态。
他们欢笑着尽情欢娱,然后被同样欢笑着的暴走族用摩托轮胎粘成碎片。
火焰点燃了汽油,升腾的火焰带着气浪沉闷地拍在墙上。
侍者抬起头,嘿然一笑。
“您真的认为是这样的吗?还是说,这也是您为自己精心编造的、用来逃避真相的幻想乡?”
“如果是个幻想乡那也不错,总之别来烦我就可以了。”
许笙把装着黑啤的瓶子倒过来,研究着怎么把最后一滴啤酒倒进杯中。
“你一点都没有变啊。”侍者惋惜地说,“一直都是如此,总是在重复着从什么东西身边逃走的过程。”
逃走?
“就像抛弃掉那个女孩,然后又从那段记忆里逃跑。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区别的。”
许笙手中的瓶子哐当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我恨你……
我不会原谅你的……
不不不不——停下!!
“给我闭嘴!”
许笙抓着桌子角,手上青筋暴起。
他拼命将女孩怨恨的眼睛从他脑中赶出去,
侍者将瓶子捡起,端正地放在了桌子上:“如果您希望逃跑的话,那我也只好从命了。”
血在小巷里蔓延着,女孩抱着膝盖啜泣。
恶毒的眼神就像是刀一般刮着他的灵魂,撕裂成片……
沉闷的钟声响起,击碎了夜晚的喧嚣。
指针重合在了12时,大街上有木偶在摇着铃铛,黑马拉着灵车从街道上驶过,跳着舞的木偶们一一散去,只剩下空荡的街道。
一个老女人在凄厉地哭唱着,灵车后仿佛有一整个交响乐队在演奏《葬礼进行曲》。
“城市的主人在召唤您了。”侍者牵起半人马的缰绳,“如果您想要逃跑也是允许的。”
许笙从他手里一把夺过缰绳,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他大口呼吸着,待到平静之后,才转过头来。
“我会逃跑,但不是从某个赌场生成的电脑BOSS身边逃走。”许笙扯住缰绳,“我会胜利的,然后从这个该死的世界里逃走,从这些该死的问题中逃走!”
他跨上马背,扬起缰绳。
半人马在大道上逆着灵车飞奔,掠过整个送葬的队伍,在一片尘埃中只剩远去的马蹄声。
“祝您好运。”
侍者没有跟上来,只是俯身恭送许笙离开。
“您哪里也去不了的,因为您属于这座城市。”它低语,“您,也是这故事的一部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