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木偶举着火把,引领许笙在楼梯上走着。
觐见领主的道路上是不可以有闲杂人等的,所以人马被拴在了马厩的柱子上。
“真是壮丽的景色啊。”
从回转的楼梯往下眺望,可以看见一个造型古怪的时钟,钟面正对着穹顶,指向11点59分59秒的位置。
一切都卡在了那个瞬间,离完美的重合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城市的领主居住在赌场顶部与世隔绝的高塔上,终日经营着他的小小世界,仿佛外面的城市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难以置信,走上塔顶后,方才发觉这里的空间其实很大。
跨过了十三条小溪上的石拱桥,走过了五座荒芜的石头庙宇,许笙也终于明白了诡计所在。
这样的空间跨度对于一个塔顶来说还是太过于巨大了——这里的空间根本就是扭曲的,因此也允许彭罗斯楼梯这样的怪胎存在。
一切的扭曲,根源都来自于城市的核心——
“伟大的领主,今天有挑战者。”
黑袍的木偶低声颂唱着,仿佛在召唤着旧日支配者。
面前是一个幽暗的屋子,墙壁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房间里的装饰品经由煤油灯投出了狰狞的影子。
木偶摇着轮椅,缓慢转过来。
所谓的领主实在太平常了,那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瘫痪老人。
但这样的平常在这个世界恰恰是不平常的——因为这是个接近完美的木偶。
它比任何低劣的造物都要更接近真正的人类,脸上的表情也栩栩如生。
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就像在看邻居家不懂事的小孩。
“你来了啊。”领主说道,“侍者呢?”
“没有必要。谁也不会希望自己身边插着一枚钉子吧?”许笙把手伸进风衣口袋里,“一点礼物而已,还请你笑纳。”
他就这样不急不慢地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
撞针清脆地敲在子弹上,一连六发,带着硝烟的气味全部命中了领主。
“所以呢?”领主吐了一口烟雾出来,身体上的洞如同液体一般自行修补,“这样的礼物是不被成年人所喜爱的。”
“从路边捡的,还喜欢吧。”许笙扔开左轮手枪,“你是【炼金术士】——或者说炼金术士的仿造品,这座城市里最完美的【伪物】,城市最重要的一个零件。”
领主干枯的手抚上轮椅的握把:“真是小孩子气的想法。看来你已经大概知道了——我死掉的话,这个城市就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但是你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说眼下这个情报——此刻的我,可以近乎看作是不朽的,至柔如水,就如同太极图中的【阴】一般。”
领主拍了拍手,一张桌子在他与许笙之间升了起来:“再者,你怎么知道我是这座城市里最完美的【伪物】呢?”
“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了。”
“在武断地下结论之前,请先问自己一句话——真的是这样的吗?”领主神秘的笑了,然后摊出来一副扑克牌,“这个世界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但外面的世界不也是一场梦吗?”
“就算是梦,我也倾向于选择外面的那一个。”许笙坐到领主的对面,盯着他的眼睛,“你只是这个梦里的残影而已。”
精致的银质烛台上,伫立有蜡烛的残骸。
领主看了许笙好一会儿,突然哑然失笑。
“你是认真的吗?竟然想用精神操控类矩阵将我杀死?”他指向许笙的头,“小心一点了年轻人,从这件事你应该得到的教训是,舞剑终会伤到自己。”
许笙擦了擦嘴角流出的一丝血。
这家伙是怪物吗?看来什么歪门邪道都是没法用的,只能够用扑克牌一种方式击败眼前的领主了。
“听说你精通德州扑克吧?”老人将手中的扑克牌一条摊开,“那么,来和我玩玩德州扑克吧。”
借助幽暗的煤油灯,许笙仔细观察了一下扑克牌。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与虚幻世界的交界处,这里的一切就是大门。”
扑克牌映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与其说是扑克牌,不如说更像是金属薄片。
它们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背面因为划痕而有些不清楚——可以想象很久以前,这些扑克牌可能会是镜子一般的光滑。
那这些东西,就是太极图中的【阳】。
“请不要妄图出千。”老人慈祥地笑着,“不然会被这些扑克牌切碎。盔甲或是遮挡物都是毫无效果的,因为它们的锐利与坚固由世界的创造者所定义。。”
许笙打量着摊开的一叠扑克牌。令人震惊的是,这个塔顶无处不在体现着一种终极的规律,扑克牌的摆放竟然完美的等距了。
“这是炼金矩阵才可以办到的事情……”
“你说的没有错,年轻人。”老人应道,“我想要杀你易如反掌,但我的世界里规则才是最重要的,此刻我所做的一切,正是这规则下所能运行的完美。”
融入这座城市,作为一个零件——从而成为完美的一部分。
“那可真是可悲,到头来这一切也不是完美的,你所做的只是融入了一个有缺陷的系统,作为缺陷的一部分生存而已。”
“那倒不是重要的,”老人没有丝毫动摇,而是给许笙发着扑克牌,“外面的世界也只是一台机器而已,只是纷乱的表象掩盖了它作为机器的事实……你们的社会不仅定制你们的生活,这台巨大的机器还定制你们的思想,向你们那不值一提的猿猴脑子中塞入一切,譬如‘忠诚’,譬如‘自由’,譬如‘信念’,譬如‘自由’本身……”
老人的微笑近乎占据了许笙的整个世界,如同一个气球那般在许笙眼中缓慢膨胀,让他感受到致命的窒息。
“那么,游戏开始吧。”
煤油灯的灯光忽而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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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笙已然忘记了自己在那短短的一局德州扑克里经历了什么。
发牌,接牌,出牌。
但无论如何他怎么计算,最后也摆脱不了节节败退。
过程已经模糊了,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失去了赌注的筹码。
同时他也证实了,所谓的契约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在失去如此大量筹码的情况下,他能感受到大脑中有些东西在飞速外流,随之而来的是地狱般的炎热感。
意识就在这一阵炼狱中飘散开……
无边的黑暗。
许笙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那时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侍者在用湿毛巾擦拭他的身体,一边的酒店女仆正在点燃熏香。
脑袋如同正在燃烧一样……迟钝的痛感在高烧之下一波又一波袭来,还伴随着些许令人想要作呕的眩晕。
扑克牌的幻象割裂一般在他面前闪过,老人慈祥如同挂钟一样悬挂在他世界的顶端,从那张可恶的嘴里报时一样吐出蛊惑人心的言语。
许笙的第一次挑战以失败告终,而且输的很彻底。
屋外的城市在夜晚里灯火通明,木偶们仍在这伟大的机器中狂欢着,恪守其作为一个零件狂欢的职责。
许笙把手伸向天花板,然后麻木地笑了起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觉得这样心情会好一点。
最后他边颤抖边继续放声大笑,和着风声在酒店的高楼中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