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灰心的,你还可以再重新来一把。”红瞳黑发的白裙女孩对许笙如此说道。
许笙慢慢抬起头,把心中积郁的情绪压抑起来,露出一个微笑。
“我会的,我会再回来的。”
侍者尝试将剩余的筹码堆成一个正三角形的塔——
一共五百九十三枚,这就是剩余的数量。
残缺的塔在桌上投出了一个很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许笙的身前。
有人说过,社会大部分的财富都是由极少一部分人所掌握的。
但许笙怎么也不会料想到这座城市的结构会如此畸形,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都集中在领主一个人手中。
这些筹码停留在那里之后,就结束了流动,因此赌场中所流通的筹码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很小的数量。
换言之,领主操纵了筹码的价值。他可以通过定期发放筹码的方式来稳定目前的局面,有点类似于**版国家银行。
为了挑战领主,挑战者第一次需要集齐十万筹码,而第二次所需要的量,则是十亿筹码。
按照这样的膨胀速度,第三次需要的筹码将远大于市面上流通的筹码之和,因此第二次挑战将会是挑战者最后的机会。
“尊敬的主人,按照契约,您的记忆已经被大量提取了。”侍者俯身道,“相信您也可以感觉道大脑中的某些变化,而十亿筹码的量将会彻底摧毁您的大脑,也就是说落败即等于死亡。”
“所以你期望我就这样苟活着吗?”许笙将筹码堆成的塔推倒,“那真是让你伤心了,因为我现在活得很好,只是头有点痛。”
“如何抉择是您的权力。”侍者恭敬地答复,“我因为您而诞生,也会一直见证到最后的结局。”
“你只要默不作声就好了。”
许笙从凳子上起身,披上黑色的风衣,朝房门走去。
半人马顺从地哼鸣,目送着这个男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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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华人赌场的门口都会摆放着招财进宝的神兽,赌客们大都会理解为祝贺自己稳赚不赔。
然而稳赚不赔的一直是赌场,这就是机制的魅力与神奇所在。
许笙从筹码中抽出一个,丢往据说能招财的雕塑之上。
“多谢。”
他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然后朝赌场走去。
背后的流浪汉与乞丐们蜂拥而至,在雕塑旁厮打成一片。
“接下来要用钞票来点烟吗?”
侍者殷勤地献上一叠油绿的美钞,连带火柴盒上等的古巴雪茄。
许笙戴上墨镜:“不必了。”
风衣的衣摆在晚风中飘扬。
从那以后,这个男人就一直待在赌场里了。
他撑着疲惫地身体在牌桌之间往返,积累着谁也数不清的巨量筹码。
那个男人就像机器一样笑着抽出扑克牌,然后笑着送给对面的赌徒绝望。
“我租了一个保鲜库。”侍者拉开防盗门,里面堆了十立方米左右的筹码。
许笙依靠在墙上,看着筹码又一点点地增高。
木偶握着扑克牌的手在颤抖,筹码堆成的墙壁在失败的宣告下崩塌四散。
筹码已经堆满了一面墙。
许笙靠在墙上,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侍者将一叠纸呈上,机械地读着:“托马斯·彼得,这是一个高级赌客,手里持有大量赌资,考虑一下吗?还有剩下的这些人……您可以随便挑一个。”
许笙摆了摆手。
“我全都要。”
玻璃杯碎裂一地,镶金手杖被丢进火堆里,木头燃烧爆裂开。地毯被烈火侵蚀出黑色的空洞,灿烂的火光在屋子中舞蹈。
扑克牌如鸽子般乘风飞起,筹码碰撞着落地。
侍者推开保险库的防爆门,映入许笙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筹码山。
“一共五亿。”侍者戴上眼镜,将会计表拿到许笙面前,“请您过目。”
许笙扔下会计表,对着筹码山张开双臂——
“您有没有兴趣会见一下亚历山大男爵?”侍者将一张资料递到许笙面前,“我认为这是头很不错的羊,或许可以剪一些羊毛下来。”
扑克牌在绿色的牌桌上发出,爵士乐团奏上俏皮的音乐。
筹码碰撞着落地。
侍者僵硬地推开保险库的防爆门,然后给许笙戴上墨镜。
“请您坐好心理准备。”
防爆门轰然开启,里面是一望无际的筹码。
“一共十亿。”
许笙扑到筹码之上,用手将筹码抓起,然后像小孩子玩沙一般朝空中抛起。
他摘下墨镜,亢奋地大笑着,然后声嘶力竭地呼嚎。
他不知玩了多久,才疲惫地躺到了筹码的海洋中,胸口剧烈起伏着——但他仍在笑着,尽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这该死的一切很快就可以得到解放。
许笙所需要做的,就是安静地休息一天,然后带着十亿筹码挑战赌场的主人。
这该死的一切,就快要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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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与许笙再次坐到了酒吧中。
酒吧老板为他们呈上了啤酒,然后走到柜台边与另一个肥胖的木偶唠唠叨叨说着些什么。
许笙心情十分地好,因此今天酒量也大地出奇,他一杯一杯喝着,喝着喝着酒忘了时间。
半人马很安静地卧在酒馆的地上,侍者帮主子处理着空瓶子。
许笙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黑啤,兴致高昂地喊道:“老板再上一瓶!”
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许笙扭头去看,才发觉老板正和一个肥胖的木偶在摆弄一把左轮手枪。
“他们在干什么啊?”
“俄罗斯轮盘赌。”侍者弯腰俯身,“左轮里装着一颗子弹,撞到谁脑袋上就算谁倒霉。”
“他们是神经病吧?放着这么多事情不做,偏偏要——”
一阵眩晕感从许笙的脑中传来。
他痛苦地捂住头。
不对。
不对。
这件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就在对领主的第一次挑战之前,一切就早已发生了。
是什么欺骗了他的神经,给他灌输了这是第一次发生的错觉?
“这个老板……已经死了吧?”
侍者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是的。但是机器需要他,所以城市又将他重置了。”
“这样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世界是建立在工具理性上的,或者更加不客气一点,大家只不过是社会的一个零件罢了。不夜城的人更能够认识到身为【零件】的本质,换言之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切的虚无。”
这些话他早就说过了,就在那个该死的晚上。但现在,有人动摇了。
“这算哪门子意义啊?”
“尼采说,上帝死了,要让人类自己去创造意义。”侍者笑了,“但意义又从哪里来呢,就连尼采自己最后都疯了。意义这种东西,只是一种幻觉而已……当巨大的社会机器开始轰鸣时,一切就回到了虚无的荒漠中。虚无才是真正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都只是梦而已……”
不对。
不对!
他说过这句话了,他早就说过这一切了……
可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认为他没有说过?
许笙捂着头,身体颤抖起来。
诺基亚手机从兜里掉了出来,砸在了酒店地板上
窗外突然响起了桑巴的声音。
巨大的彩车在人群的簇拥中驶过,木偶们画着奇怪的妆,踩着鼓点跳舞,无论是什么舞跳出来都是机械舞的感觉。
他们用注射器将快乐推进身体里,然后抱在一起,就在斑马线上肆无忌惮地热吻,那些肉体就像是蠕虫一般扭动。
那些狞笑着的木头脸嘎吱地发出笑声,然后被同样欢笑着的暴走族用摩托轮胎粘成碎片。
火焰点燃了汽油,升腾的火焰带着气浪沉闷地拍在墙上。
背后传来一声枪响,木头屑在空中扬起。
俄罗斯轮盘赌已经出结果了,从声音来判断,死掉的应该还是不幸的酒吧老板。
无意义地重复着,无意义地上演闹剧……一遍又一遍。
许笙哆嗦着,弯下腰去捡手机,但捡了很多次都没有够到。
“请问您怎么了?”
“闭嘴……闭嘴!”
那个手机是为数不多【真实】的东西了,那时从【真实】的世界带到这个虚假世界来的。
溺水的人会紧紧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渴望【真实】的许笙也会抓住真实。
当那个诺基亚终于回到许笙的手里时,他长舒了一口气。
握着这样一块老古董,心里的不安终于稍微消散了一些。
“听着,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许笙刚说到一般,却失声了。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那张脸上写满了恐惧与难以言喻的诧异,最后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漆黑。
【真实】的诺基亚屏幕上,正映照着什么的影子,许笙很清楚那个镜中倒影就是他自己。
但这个倒影与他这么久以来在城市里所看见的完全不同,与那些【虚假】镜面中所映照出的形象截然不同——
那是一个木偶。
木偶穿着风衣,丑陋的下巴正在大幅度张开,眼球在咕噜打转。
……
这是……我?这样的东西……是我?!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假的啊啊啊啊啊啊——
但他明白这是真的。而自己平时所看见的、这个世界镜面所映照出的,才是虚假的。
……
——到头来,我也是木偶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终他惨叫出来,手中的诺基亚哐当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诺基亚屏幕镜像中的木偶张大了嘴,用着这世界上最丑陋的方式发出怪异的声音。
那个木偶像狗一样哀嚎着。
“您哪里也去不了的,因为您属于这座城市。”和上次一样地,侍者机械地低语道,“您,也是这故事的一部分啊。”